来源:【岳阳日报-岳阳网】
生命中的风铃
潘益人
每当我看到那些悬挂在窗前门楣的精致风铃时,总会激起内心的涟漪,记忆身处一个美丽的名字从心里的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化作一张灿烂的笑脸,一时间占据着我的整个心扉。微风拂过,风铃发出清脆灵动的声响,一下撩动我内心的弦。那声音忽而化作列车车轮撞击铁轨的响动,带着我顺着时间的长河,去寻觅那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是1967年,我们的国家正经历着动乱。当时我在新疆乌鲁木齐祖父处省亲,一天,接到父亲发来的电报,要我返校读书——当时叫“复课闹革命”。在当时汹涌的浪潮推动下,我们这些青年学生在经历了最初的激情澎湃后,有一部分人内心颇有些迷茫,就盼着能回去继续读书。我当时也抱着这样的想法,于是接到父亲来电后便立即动身回老家湖南。
时隔多年,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当天乘坐的火车是3889次列车。因为乌鲁木齐是始发站,刚上车时,车上空座位很多。我随身带着四个大包,见此情景便找了一排三人座,把两个包放在空位上,想着晚上可以美美地睡一觉。
起初的一段行程我所在的车厢都比较宽松,到甘肃酒泉时,一下上来很多人。大约是见我放着两个包的缘故,他们一个个从我的座位旁走过,都没有坐下来。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年轻姑娘,穿一身绿军装,右臂戴一个红卫兵袖章,身挎一个小背包。她来到我的座位旁,用非常标准流利的普通话问我:“请问这里有人吗?”
她的声音清澈甜润,很好听。我虽然听着觉得很舒服,但心里还是舍不得放弃晚上睡大觉的机会,便撒了个谎说:“有的,去上厕所了。”
我原以为她会离开,去别处找座位。但她却没走,而是在座位旁站着。这时,列车发出一声长鸣,缓缓地开动了。她见还没有人来坐,就跟我说:“我先暂时坐一下,等那个人回来了我再走。”说完就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只感觉一阵淡淡的香味飘进鼻翼间,她窈窕的身段不可避免地碰触到了我的身体。我心中一个激灵,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不少,赶紧定了定神。
很快,下一个站都过了。她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问我:“那个人呢?还回不回来了?”
我不想被她戳穿谎言,心里又恼她占据了我的“床”,板着脸说:“可能下车了吧,我们不是一起的。”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兴高采烈地说:“那太好了,我终于可以放心坐了。”
这姑娘很健谈,一坐下来就叽叽喳喳个不停,像一只活泼的小鸟。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到哪里下车?”
我淡淡地回答说:“岳阳。”
她立马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兴趣来,满脸欣喜地望着我说:“你是湖南岳阳人?”
“对!不过我家不在岳阳市,在下面的平江县。”我说。
她“啊”了一下,接着叽叽喳喳地说到:“岳阳楼,天下第一楼啊,我在初中读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那以后就一直很想去看看。”
说着她很热心地介绍自己是甘肃甘谷县人,在甘谷一中读高中,接到通知回去复课……呵,原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学生,这趟旅程也都是同一个目的。我想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心里觉得既好笑又惭愧。不过是晚上可能睡不好觉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有一个同龄女孩一起聊聊天,不也是一件很美的事吗?
这样想着,我心里释怀了。正好,她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从背包里抓出一把大枣让我尝尝。
我才仔细地观察她的模样。头扎着两个羊角辫,红润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动。小巧的嘴衬在高高的鼻梁下,薄薄的红唇一张一翕,仿佛有说不完的趣事。肤若凝脂、明眸善睐、顾盼神飞……一时间,我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所知道的有限的几个形容美丽女孩的形容词,很快就词穷了。看着她的样子,我觉得很是舒服,仿佛吃了人参果,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心不由得又“砰砰”乱撞起来,看得我不禁呆了。
这时,一只白嫩的小手在我的眼前不停地晃动,我虽有觉察,却没作出任何反应。
“嘿!你怎么啦?”听到这一声,我才觉醒,赶紧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窘态,慌张地说到:“哦,没什么,没什么。”
看着我的样子,她忽地“噗嗤”一笑,接着问我:“你会下象棋吗?”
这一问,正中我的心怀,我可是学校里的象棋高手啊。但我还是故作谦虚地说:“会胡乱走几步。”
“太好了,咱俩下棋吧,这样路上就不无聊了。”她很高兴的样子,从背包里拿出一副象棋摆好,同我下了起来。
多年以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用今天年轻人的话讲,我可真是一个钢铁直男。也不知道下了多少盘,她愣是没能赢我一盘。
如果是今天的男孩这样和女孩子下棋,大约就是“赢了比赛输了佳人”、凭实力单身了。但当时的我们心思都相对单纯,我一直赢,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又下了几盘,已经下午六点多了,我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便问她:“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她把头从棋盘上抬起来,伸了个懒腰,有些慵懒地说到:“呀,你不说还没发觉,先吃饭,吃完接着再战,我就不信赢不了你。”
我们每人叫了一份盒饭,我正要付钱,却被她一把抢先了,还笑着说:“我请你,算我输给你的彩头。”
吃饱喝足后,我们又接着在棋盘上搏杀,不知不觉快十点了。我有点想睡了,她却越下越起劲,看起来大有不下赢誓不罢休的劲头。我心里一动,故意漏了几个破绽。
“哈,我赢了。”她拍着手,高兴得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我边收拾棋盘边看着她微笑,她忽然兴奋地抱着我的头吻了我一下,说:“终于赢了你一盘!”
我一下懵了,脸顿时红到耳根,全身像触电了一样。心里热滋滋的,却又有些害怕。那个年代,那样的特殊时期,这样的举动是非常大胆甚至出格的。但从未有过的舒服感赶走了窘迫和害怕,我心中情不自禁地对她产生了一种懵懂的感觉。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就是初恋的感觉吧,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甜蜜,淡淡的情愫种在了我的心里,像春天的花香挥之不去。
夜已深了,列车车轮有节奏地滚动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们都有点睡意了,我说:“你睡下吧,咱们明天接着下棋。”
她可能也累了,说声“可以”,就大大方方地躺下,把我的双腿当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我靠着车窗坐着,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夜景,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半晌,不知不觉,脑子里慢慢放空,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列车员“开饭喽”的声音吵醒的。我睁开眼睛,只见朝阳远远地斜铺下来,透过车窗照在我身上,也照在她粉红的脸蛋上,显得越加美丽可爱。她也醒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来对我甜甜地一笑说:“昨晚睡得真香。”
洗漱完毕,她又叫了两盒大米饭,她打开自己的饭盒,把里面的米饭拨到我的饭盒里说:“你是湖南人,爱吃大米饭,多吃点。”
经过半天一夜的相处,我已经在心里把她当成了好朋友,也就没有推辞。我俩边吃边聊。她主动向我介绍,自己叫马风玲,父亲是铁路工程师,母亲是中学教师,老家在甘谷。
“风玲。”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说,这个名字真好听,但没好意思对她说。不过,面对这样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我也不再故作矜持,也作了自我介绍。这一来才知道,我们都是高三的学生,她比我小几个月。她说:“很高兴认识你,我们交个朋友吧!”
我说:“我们不是已经是朋友了吗?”
听了我的话,她嫣然一笑,我们注视着彼此,一切尽在不言中。接下来的路程中,我们聊了很多,还谈了对这次“文化大革命”的看法,我们观点一致。她言谈举止活泼开朗,从不拘束遮掩,这让我对她的好感更加深了。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不说话了。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问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轻叹一声说:“还有几站我就要下车了,不如……你去我老家玩一下好不好?”
我踌躇半晌说:“不行啊,我父亲催我回家复课呢,以后有机会……”
她不再说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递到我面前说:“这个送给你,里面有我的地址,记得给我写信……”
我接过那个软皮日记本,紧紧贴在胸口说:“我会好好珍惜的。”又将自己的红语录本子送给了她,她很高兴地将礼物握在了手里。
看着她美丽的笑容,和笑脸下隐藏着的不舍,我的心里很复杂,只想车轮慢点滚动,抑或是时间就停在那一刻。
但火车终究还是到了她要下的站了,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我给她提一个包,送她来到车门口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直流,呜咽着说:“你到家后一定要给我来信啊,我爱湖南……”
我的眼睛也湿润了,可是火车的鸣笛声响起离别的信号,车轮滚滚,继续向前,越走越远。我把身子伸出车窗向她挥手道别,她也一直站在站台上向我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我感觉自己的心丢在了那个遥远的小站。
回到家后没多久,我收到了她写给我的信,而后,我们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通信。我们在鸿雁传书中确认了对方为自己的恋人,就像今天的网恋,只不过我们是先见面,后恋爱。每每在灯下提笔写信,我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她也一样。我们诉说着对彼此的思念,分享生活中遇到的趣事,也倾诉对未来的担忧和苦恼,然后彼此开解。那一张小小的信笺,就像一座桥梁,承载着两颗年轻的心热烈的情感。
然则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三年后,她先参加了工作。而我,因为出身和社会关系不好,我害怕自己会影响她的前程,最终咬牙忍痛不再和她联系,那一段单纯而又略显幼稚的感情就那样无疾而终了。
后来我想,如果我知道几年后国家落实知情政策会给我安排工作,我会抓住这段感情吗?可是人生哪有如果。
时光飞逝,转眼间已经过去了56年,将近一甲子,我依然清晰地记得与她在火车上的邂逅,依然记得与她短暂相处的点点滴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又在哪里呢?她也儿孙满堂了吧?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我们就这样各奔天涯,不知道她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年少时的那趟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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