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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播迁凭社鼠 相州开府起孱王 制胜是奇兵 贼寨攻坚擒

相州先有两名恶霸,一名陶和,一名贾进,一向勾结盗贼,坐地分赃,无恶不作。近年招纳一些散兵溃卒,声势越大,到处剽掠县镇,杀人放火。官军屡次向他所占山寨进攻,均被打败。刘韬恐他们与金人勾结,成为心腹之患,众人入伍第三天,便召岳飞商议,问他有无破敌之法。

岳飞一听,正是徐庆所说的两个恶霸,想了想答道:“此贼声势虽然猖狂,但他们生性残暴,远近百姓俱都痛恨,此已必败。近因屡胜官军,越发心骄气浮,自命无敌。休看人多,破他容易。只是目前各地叛乱四起,好些善良百姓饥寒交迫,铤而走险,并非得已。今当国家用人之际,小校是否可以相机而行,对那些无知胁从的贼党加以招抚,对于那些结寨自保、杀敌有心、进身无路的忠义之士,引使来归,练成劲旅,以为防边御敌之用,还望宣抚示下。”

刘韬笑道:“你真个有胆有识,无奈此事还有好些难处。听说朝廷听信奸臣之言,连这次招募边防敢战之士,恐怕都要变卦。再要招纳各地山寇,恐更艰难。你先把陶贾二贼平了再说吧。二贼所据十八里岗,地方甚大,,形势险峻,手下人马甚多。你用多少人呢?”

岳飞答道:“兵贵一精一而不贵多,只要事前想好破敌之策,就以小校所部百余轻骑突出不意,将为首二贼除去,众贼立可瓦解。倘若多派兵将,容易走漏风声,被贼党得知,一有防备,便难取胜了。”

刘韬见他词色既壮,所说也极有理,笑说:“你能以少胜多,再好没有!但你部下只有百多人,实在太少,把本府亲兵挑上一些去吧。”岳飞不便坚持,只得应诺。并请一月期限,准备停当再去,事前不可张扬。当下只挑了八十多名亲兵,先和本队的兵一同演习;一面命人探敌,查看地理形势。

正准备暗中分出一些弟兄往投陶、贾二贼,以为内应,等众弟兄演习熟练,再以轻骑进攻。徐庆忽然赶到,说岳飞前写的信,业已面交吉青、霍锐。那为首占山的名叫牛皋,人称公道大王。他和周恩师。黄机密相识,彼此谈得十分投机,允照岳飞所说行事。只恨奸贼当道,不到时机,不肯降顺官军,将来和敌人交战,却是百死不辞。岳飞听了,自然高兴,便令徐庆带了三十名弟兄,先扮作散兵溃卒,往投贼巢,以为内应。早晚还是操演人马、讲解兵法,声色不动。

这日接到徐庆密函,说陶、贾二贼因见他和去的人都有本领,业已全数收容,甚是信任。岳飞知道时机成熟,暗中禀明刘韬,带了那二百多名弟兄,往贼巢掩去。到时,天已夜半,先命汤怀、张显带了一半弟兄埋伏山下树林之中,自带七八十名轻骑,直扑陶、贾二贼的山寨。因是骤出不意,把守山口的贼党,都没有想到每次被打散的官兵,竟会突如其来。岳飞所领这一伙壮士,又似生龙活虎一般,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陶、贾二贼正在寨中饮酒作乐,等接到信息,五层口子已被冲破了三层。始而又惊又怒,等率群贼蜂拥而出,发现来的官兵不满百人,越发胆大气粗,喊杀上前,声势十分猛恶。岳飞知道山路狭险,贼党虽众,有力难施。一味诱敌,且战且退,不时把师传连珠箭朝那些贼头射去,都是应弦而倒。群贼越被激怒,同声咒骂,紧迫不已。

岳飞等群贼追到山下,一声信号,汤怀、张显立时率领伏兵,两路杀来。这时正是月终,天色昏黑,陶、贾二贼见伏兵突起,不知官军来了多少,本就心疑中计,又见远近树林之中,隐隐有灯火闪动,越发气馁。正下令暂退回山,明天再和官军决一死战。话未说完,岳飞已单人独骑回马冲来。

贾进想起方才有两个亲信头目被他射死,自己不是前面有同党挡住,也几乎送命,不禁大怒。刚一晃手中刀,忽听“哎呀”一声,百忙中瞥见徐庆等由贼党中突然暴起,将大寨主陶和由马上擒去,另外好些同党,也在倒戈相向,以为敌人的内应不知还有多少!不由得心里一慌,待要回马逃走,已自无及,吃岳飞一槍杆打落马下,张显连忙上前绑起。

为首二贼一被擒,凶悍一点的头目又被众人槍挑箭射,生擒打倒,去了好些,吓得余贼四散奔逃,走投无路。岳飞等忙率众人飞马赶上,喝令投降,放下兵器免死。众人也照岳飞所说,骑着快马往来飞驰,连声喝喊。自来兵败如山倒,何况这些乌合之众,一听投降免死,全都放下兵器,照着众人所说,聚在一处,听候发落。

岳飞再把附近有家的贼党和一些散兵溃卒,分列开来,一点人数,除逃贼外,共有九百多名,便向那些被迫从贼和被陶、贾二贼掳去的贼党告诫了一阵,命其少时随到山寨,有亲属的带亲属,没有亲属的也各人取了自己的衣服财物自寻生理,下余数百名残兵溃卒等候少时遣散;然后直扑山寨。一些留守的贼党已然得信,打算抢了财物逃走,岳飞等正好赶到,除把内中几个极恶穷凶的头目绑上而外,均按方才所说办理。

陶、贾二贼本来就是当地恶霸,庄中粮食器械堆积如山,还有两座银库。岳飞略一巡视,命人将先前那些降贼押来,分别问明来历去向,给了些银米,令各还乡,另谋生业;只将数十名凶恶之徒,暂禁庄中。

忙到第二日夜里,见一切都有了头绪;因恐散贼又去为害民间,都是零散遣走,有的并还分人押送出境,庄中财物粮械也都记上了赃物簿,便向徐庆、张显、汤怀嘱咐了几句,然后骑上快马,连夜赶回。见了刘韬,说明平贼经过。再说所带人少,因见贼党势众,既恐照顾不过来,又知内中多是穷苦无告的老百姓,因此擅作主张,给资遣散,特来请罪。

刘韬事前虽和岳飞商量过,但对岳飞这样专断,先还是有些不快。后一想,陶、贾二贼乃是相州一个大害,官军屡次劳师动众,均为所败,岳飞只带二百名骑兵就将二贼生擒,又杀了那么多的贼党,还得了大量财物粮械。这样智勇双全的人才,实在难得!连忙笑说:“你刚入伍不久,便立此奇功,事又非此不可,哪有怪罪之理!”跟着,便发动一千人马,随同岳飞相助善后,搬运赃物。

岳飞原因得胜之后,想起近年官军最喜贪功冒赏,刘韬虽还不是这样人,若将降贼全数押回,仍难免于多杀。还不如豁出自己一人受点处分,先把这些被胁从的老百姓放走,立功不立功放在其次,先落它一个心安理得。不料刘韬居然答应,好生欢喜。

同去的刘韬的将官,见岳飞只带二百人马,竟将这么厉害的一伙贼党除去,所获的财物都有记载,分人看守,丝毫不取,不由得心中佩服,一切都和岳飞商议行事。

事后,刘韬对这些剿贼有功的将士犒赏一番,并和知相州王靖联名向朝廷保奏,请补岳飞等四人为承信郎。余人也各有升赏。

众人初次出兵便获全胜,正在高兴头上,忽然接到岳和病故的信息。岳飞自是悲痛已极,正向刘韬禀告,要回籍奔丧。同时接到朝命,因恐金人多心,命速将各路招募的敢战之士遣散归田,不得迟延;对于岳飞等平贼立功之事一字不提。

刘韬读完诏旨,好生愤慨,无奈朝命难违,只得答应岳飞回家葬父,借奠仪为名,送了二百两银子;一面把徐庆、汤怀、张显和一百二十名壮士补作亲兵;一面把先招募的壮士招集了来,当众读完诏旨,给了一些川资,听其自去。

徐庆等觉朝廷无道,害怕敌人,使志士心灰,好生忿忿不平;又知岳飞这一回家,定要终丧守制,短时期内不会再来,故均不愿再待下去,全都要走。

岳飞见众心离散,只得强忍悲怀,再三劝勉,力言:“此时六贼专权,奸臣当道,虽然倒行逆施,但是国势危急,已在朝夕。不管朝廷多么无道,国家人民总是我们的。自来多难兴邦,遭逢乱世,更显英才。这里相隔敌人最近,一旦用兵,还是要人,何愁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就此一走,非但有背周恩师的遗命,也对不起刘宣抚一番盛意,你们还是忍耐一时,一旦边境有事,我必前来投效,大家千万分散不得。”

众人平日全都信服岳飞,见他说时声泪俱下,不由心中感动,慨然答应。跟着禀明刘韬,送出十里之外,方始挥泪而别。

岳飞因自己丝毫功业不曾建立,父亲便自去世;想起父亲平日慈爱和期望,真个抱恨终身,伤心已极,到家之后,又见篷门不掩,一棺在室,慈母爱妻各穿一身缟素,泪眼相迎!由不得“哇”的一声,扑倒灵前,几乎闭过气去。等到李淑把马抢拉到手,系向树上,赶回劝解,岳飞才把一口气缓过,嚎啕大哭起来。

岳母见儿子哭得力竭声嘶,劝他不止,只得强忍痛泪,颤声说道:“五郎!你就不顾你的母亲妻子了么?”

岳飞忽然想起父亲死后,母亲本就心情悲苦,我再这样,岂不使她老人家更加伤心?心中一惊,忙将悲痛心情强行抑制,拭泪道:“娘莫伤心,儿子不哭了。”

岳母见爱子两眼布满红丝,泪痕狼藉,口说着话,还在抽泣不止,不禁又是伤感,又是心痛,忙把他拉到房内,再三劝慰,说:“我儿读书明理,当知人死不能复生,应该节哀顺变,建功立业,以继承先人遗志为重,才能使你父亲含笑九泉之下。你若因此毁伤身体,非但对不起你爹和你的岳父。恩师,也对不起你娘和你媳妇,怎么会不明白呢?”

岳飞只得强忍痛泪,连声应“是”,等岳母坐定,然后和声询问:“父亲病了多少天?是什么病死的?”话未说完,两行痛泪又挂了下来。

岳母凄然答道:“你爹头天得病,第二天午后去世,始终神志如常。连着好几次对我说:五郎年轻,刚一从军就当了小队长,不是容易。他天性至厚,我若有个长短,最好暂时莫让他知道……”

岳飞听到未两句,实忍不住伤心,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岳母恐爱子憋出病来,便不再劝止。等岳飞又大哭了一场,才用温言开导,并谈安葬之事。岳飞这才渐渐上住悲哭。因为星夜急驰,悲恸过甚,当夜人便病倒。先恐母亲担心,再三嘱咐李淑,不令禀告。一面还要勉强挣扎,打起一精一神,安排丧葬之事。李淑劝他不听,空自愁急,无计可施。

英雄只怕病来磨,再加上病中的悲苦劳瘁,岳飞便是铁人,也禁不住。才两三天,人便不支。岳母看出他病势不轻,强令卧倒。这一病就病了一个多月。总算本来体质强健,又擅武功,暂时银米无缺,岳家人缘又好,延医购药,都有人来帮忙。汤、张二老得信均来慰唁,各送奠仪之外,还派来两名庄丁,每日去往岳家相助料理,免却许多烦劳。岳飞的病才渐渐好转。

岳飞病愈之后,岳母恐下葬时爱子又是哀恸过度,屡以温言劝告说:“你病这一个多月,如今瘦成什么样儿了?你媳妇更是急得日夜不安,食难下咽。她自你投军的前一月,信水就没有来。万一惊动胎气怎好?我也是越来越老的人了,能奈得住几回的愁急呢?你就不为了你的母亲媳妇着想,也应想到目前国家多难,千万百姓正遭爱那流离死亡的惨祸。你既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儿,便应该为国尽忠,为民除害,才不在你岳父和周老恩师对你的栽培,也不负你父亲和我对你多少年来的盼望。你只能够慎终追远,把人子之心尽到,也就是了。像你那样悲苦成病,只叫当娘的担心和你媳妇终日忧急,你自己还受了伤,有什么用呢?”

岳飞极少见到母亲这样正式说话,再想起母氏劬劳,每日心忧子病、夜不成眠的情景,忙即跪倒认错,连说:“儿子糊涂,娘莫生气!”

岳母唤起说道:“为人行事,应从远大处着想。我儿既然知错认错,就不用再说了。”

岳飞经岳母屡次劝告,虽不再过于哀恸,想起父亲早死,未得终养,仍是难过。安葬以后,本就打算庐墓三年。后见岳母逐渐衰老,再想起朝命遣散新军之事,觉着奸臣当道,有功不赏,只把万民血汗所积的金帛拿出献媚敌人,全不以国家安危为念,徐庆等小兄弟至今还在真定军中苦熬,有力难施,倒是王贵仗着父亲的财力人力,一到东京就当了军官,升迁反而容易。越想越不平!加上李淑第三月又生了一个孩子,取名岳霖,品貌端正,甚是可爱。岳母虽有弄孙之乐,李淑为了喂养婴儿,田里的事越发忙不过来,因此更不放心。壮志一灰,决计奉母力田,不再远出。

光一陰一易过,一晃两年多。汤永澄、张涛相继病故。王明看出形势紧急,早将家产变卖,带了全家迁往湖南。徐庆等小弟兄也随军移住河南,音信全无。

岳母眼见百姓所受灾难越来越重,又听说金人屡次侵扰边境,朝廷战既不敢,和又不能,只是一味屈辱,多献金帛,不许边境兵将还击,希图苟安,以致金人凶焰越高,欺压越甚。那受到金兵焚掠残杀的边境良民,身受之惨实不忍闻。由不得心情悲愤,早劝岳飞再去投军,不要株守家中,消沉志气。

岳飞想起敌人的凶横残暴,也是万分痛恨。但广想到奸臣当道,埋没人才,便去投军,也未必能够施展;何况慈母年高,难为游子,屡次都是设词推托,不愿远离。

岳母只当他要等满孝之后才肯出门,心想至多还有三四个月的光景,也就听之。谁知岳飞孝还未满,金人业已兵分两路,大举入寇,从此大好中原逐渐沦于敌人之手。

原来赵佶君臣自从派遣使臣赵良嗣和金人商议夹攻契丹,碰了钉子回来,本想把尽量搜刮民间得来的金钱大量献与金人,意图讨好,多少收复一点失地,借以挽回颜面。

不料金主阿骨打早看出他君臣昏一一婬一一腐朽,国力调残。只管所献岁市五十万金,来者不拒,照样笑纳,对于夹攻契丹之约,竟连理也未理,径自出兵,先将辽的中京攻破。辽主延禧全军溃败,逃往云中(绥远吐墨特部)。辽臣萧干立燕王耶律淳为帝,打算暂保燕京,与金相抗,金兵仍是追逼无已。

赵佶听说辽兵大败,中京已失,忙命童贯、蔡攸发兵攻辽,意图收复燕云,不料上去便打了一次败仗。

不久,耶律淳死去。赵佶又命童贯、蔡攸进兵,刘延庆都统制。兵至芦沟河,辽兵乘风纵火,宋军不战而溃,自相践踏,尸体满路,长百余里,把赵项(神宗)以来所积储的军备损失了十之八九。

宋军第二次大败以后,阿骨打越把宋室君臣不放在眼里,紧跟着就把燕京夺去。

燕京四乡的老百姓都恨金兵残暴,纷纷揭竿而起,与金相抗,到处放火,焚烧金兵的粮草营寨。金兵残杀越厉害,老百姓的反抗也更激烈。赵佶自不量力,又遣赵良嗣、马扩往见阿骨打,不仅想要索取燕云等州,并还妄想索取五代刘仁恭送给契丹的营、平、滦三州。

阿骨打因所占地的老百姓反抗,不易统治,正在为难,已然答应给还燕京六州(冀、景、檀、顺、啄。易)二十四县。赵佶君臣还在力争不已,往返商量,不得解决。阿骨打竟被触怒,说:“你们定要营、平、滦三州,我连燕京六州也不肯给了。”赵佶君臣见对方要翻脸,方始气馁答应。

阿骨打看透对方庸懦,乘机又说:“我攻得燕京,每岁收租赋三百万。现在送给你们,该送我租赋一百万,补偿我的损失。”

赵佶自知理不能胜,力不能抗,只好定约:每岁输与金国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又别输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燕京财物人口早被金人掳去,宋朝只获得空城一座。

金人看出宋朝统兵大将都是粮饷庸才,兵士极少训练,并有许多强征硬拉的老弱在内,认定不是他的对手,早就打下了掠夺中原的主意。领头的既然存有野心,下面的兵将挟着新胜之威,都看宋朝兵将不起。见宋朝官将那样豪富,中原土地那么肥沃,越发勾动贪心,屡向边境一带焚掠一騷一扰。

守土将官奉旨不许还击,乐得逃避。能够凭城暂守还是好的,有那最无耻的官将,连敌人还未见一个,稍微听到一点风声,竟先弃城而逃,等金兵掳抢一空,饱载而归,他再回来作威作福。并还老着脸皮去向朝廷请功,算是收复了失地。当地百姓既要受到官将的威逼强征,在双重暴力迫害之下,哪里还能活下去?就这样还是不肯投敌,纷纷扶老携幼,往南逃窜。

临近边境的各州府县,到处布满了避难的良民。起初官府还想镇压驱逐,无奈难民大多,潮涌而至。既恐怕激成变乱,又见到那四野哀鸣、朝不保夕的流离之惨,稍微有点人心的官府,自不忍过分加以凌逼。便是那些贪官污吏,也是顾虑大多,不敢下那毒手。此外还有一些忠义之士,既不甘心受敌人的残杀,又不愿受官将们的欺凌,便逃往山中,打起义军旗帜,专与敌人为仇。

岳飞生当国家多难之际,虽然愤恨朝廷无道,一见百姓所受苦难,再听到敌人奸一一婬一一掳抢的残酷行为,不由激动了对敌人的仇恨。偏巧张。汤二老已死,王明全家早已迁走,另外一些富户,多一半逃往南方避难。剩下几家,禁不起官府常年征募,光景也是越来越差。再像以前那样办赈,简直难如登天。自己也曾找过他们,因为身后无人支持,人微言轻,有的连面都见不着;即便见着,不等开口,先就告穷诉苦,分文不舍,还要说上一些闲话。空自满腹悲愤,无计可施。

这日因是岳和祭日,岳母看出爱子恋母念家,不愿远出,早和李淑暗中打好主意,等岳飞哭奠完毕,要往周侗墓上祭奠时,故意问道:“五郎,你上哪里去?”

岳飞凄然答道:“周老恩师去世已四年了。昨天和娘说过,就近前往一祭,娘不是和媳妇也要同去吗?”岳母道:“方才我就想去的。后来一想,你周老恩师死而有知,你去上祭,恐怕他还有点不愿意吧。”

岳飞大惊问故。岳母道:“五郎你想呀,周老恩师生前为什么对你那么看重?还不是看你还有一些力气才干,想你照他平日所说去做吗?像你这样……”话未说完,岳飞忙道:“娘!不要说了。儿子近来看到百姓们遭到金人残害流离之惨,越想越气愤,本想投军杀敌去的;只是娘在家中,儿子还有一点放心不下,主意不曾打定。现在不等这里撤祭,想先赶往周老恩师墓上,便是为了禀告此事呢。”

岳母笑道:“你媳妇人甚贤惠,我近来人已复原,有什么叫你不放心的?要是一些有用的少年人,都跟你一样志气消沉,谁都只顾眼前,不肯离开家乡,一旦受到国破家亡之祸,休说老母妻儿不能保全,便他本人也必同受敌人残杀。你怎么这样糊涂,想不开呢?国如不保,家岂能安?不乘敌人未到以前,和一些忠义之士合力同心将他挡住,等他把地方夺去,就来不及了。”

岳飞慨然答道:“娘说得对,儿子这几天一想到周老恩师死后周二哥对儿子所说的话,就恨不能和敌人拼个死活。只是儿子真不放心,还想在家中再住一月,安排好了,准走就是。”

岳母正色道:“为人行事要有果断,我母子迟早总要分别,何在此一月光景呢?你早投军一天,便可早为国家多出一分的力。你们少年夫妇自然恩爱,若是儿女情长,英雄志短,想拿当娘的作题目,那也难怪,我就不多说了。”

李淑连忙在旁插口道:“娘疼我比亲生女儿还亲,当着丈夫也没有什么碍口的。爹爹在日,常对媳妇说,我好容易为你选上了一个英雄夫婿,你必须好好侍奉公婆,日常鼓励丈夫用功,使他早日出去建功立业,不要弱了他的志气。自从公公去世,他回家来,便借守孝为名守在家中。劝他又不肯听。媳妇老盼周二哥来此上坟,好劝他几句,偏连音信都没有。每一想起爹爹生前的话,心中常是不安。昨天他再三说,要往爹爹坟前一祭。媳妇极力推托,虽是为了供菜备办不及,多一半还是为了人死不能复生,最要紧是能照他先人遗志去做,为他增光。这比多烧几百枝香,更能使先人含笑于九泉。媳妇既没有把他老人家所说的话做到,祷告的时候还说什么呢?我想官人是有志之士,决不至于儿女情长,英雄志短。真要是为了妻子消沉壮志,非但对不起周老恩师和公公爹爹,也更对不起娘的一番苦心了。官人平日很孝顺,也许不会吧。”

岳飞闻言,平日壮志立被激动,忙道:“我此时心意已定,快把周老恩师的供菜分出一半。等我祭完恩师,便去岳父坟上拜别。三五日内,准定起身了。”

岳母道:“我知你不把家中事安排好决不放心,三五日起身无妨。我母于婆媳三人便去周、李二坟上祭奠了。”说完,三人同往周侗、李正华墓上。分别祭奠之后回到家中,便准备起来。

第四天,岳飞把家务事安排好后,便自起身。先想找徐庆、汤怀、张显三人去。刚一上路,便听平定军正在招募士卒。因当地相隔敌人最近,又觉这几个师弟兄早晚见到,何必忙在一时?便往平定赶去。仗着文武全才,一身本领,不久便被提升当了偏校。

第九回 不能战而贪 以迅败亡 遗羞千载 为求和致死 其存气

宣和六年八月,金主阿骨打死,兄弟阿木班贝勒吴乞买继位,改名为晨(金太宗)。因为金使臣屡次往来中原,更探明了宋的虚实和山川形势。见宋朝虽然民不聊生,兵力衰弱,赵佶君臣却积累了大量的金玉宝物,汴京城内常是笙歌达旦,繁华无比,以致野心越旺,图谋吞并之念更切。

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吴乞买以阿木班贝勒舍普为都元帅,在京遥领。宗翰(粘罕)为左副元帅,进取太原;宗望(斡离不)为南路都统,进取燕京。两路会师,同扑汴梁。一面派人向宋强要割让河东、河北之地,以黄河为界。

宋广一陽一郡王太监童贯,以两河燕山宣抚使名义镇守太原,得信大惊,不知如何是好,意欲逃回开封

知府张孝纯再三劝说:“金人背盟,应当召集各路将士与他对敌,大王一走,人心定必摇动。河东一失,河北也决不能保。请暂守些日,以报国恩。”

童贯大怒骂道:“我是宣抚大臣,没有守土之责。留我在此,要你何用?”说罢,不等金兵到来,便命所部兵将押了辎重和所刮取的民脂民膏,连夜往汴京逃去。

张孝纯愤道:“童太师多少年来作威作福,一旦国家有事,便这样抱头鼠窜,连所部人马都用来护送赃物行李,将来拿什么脸去见人呢?”慨叹了几句,立刻召集手下兵将,坚守太原。宗翰以大兵围攻,再三劝降,孝纯不听。

宗望由平州进兵,攻破檀州苏州,兵到三河。宋军迎敌大败,守将郭药师胁迫他的部下一同投降。宗望便令郭药师做向导,长驱南下。宋朝的守土官将,不是闻风逃走,就是开城投降。金兵如入无人之境,,极少有人对抗。只两个月工夫,便打到了黄河北岸。

赵佶害怕敌人,传位给儿子赵桓(钦宗),改元靖康。一听金兵这样厉害,吓得心慌胆寒,就在往年元夜张灯大举作乐的上元佳节里,带了蔡京、童贯、朱勔等奸贼逃往南京(宋南京著河南归德府)。所带三万人马,都是童贯在陕西召募来的身长力大汉子,号称“胜捷军”。平日环绕他的王府,耀武扬威。休说老百姓不敢近前,差一点的朝中亲贵也不敢由他府门前经过。这次由太原逃回,正赶上这位大上皇赵佶畏敌逃亡,便在里面挑了两万名一精一卒,随同逃走。

当赵佶等过浮桥时,禁军卫士平日受着赵佶的豢养,一见不能同行,纷纷攀望求告。童贯等奸贼恐怕禁军阻碍,下令放箭,当时射死了一二百,禁军们方始痛哭而退。道旁观众愤慨不已。赵佶逃后,当权文武官将为保身家,都劝赵桓逃走,只有东京留守(先任行营参谋官)李纲再三谏阻。赵桓迫不得已,勉强答应。先前主张逃走的贵官们,又变主张求和。见李纲忙着布置守城计划,全部袖手旁观,丝毫不加援助。

金兵攻城时,李纲亲率军民防守,已将金兵打败,赵桓偏是胆小害怕,派使臣到金营求和。宗望一开口便勒索黄金五百万两、银子五千万两、牛马一万头、绢帛一百万匹,并且还要赵桓尊称金主为伯父,把燕云一带逃往河南的老百姓全数押回,把中山(河北定县)、太原、河间(河北河间县)三镇土地献与金邦——在未交割以前,要宋朝的宰相作押头。当日金兵便攻打天津、景一陽一等门,示威要挟。

李纲亲自督战,并遣所募勇士缒城杀敌。这班由民间投效的勇士,人人奋勇,同仇敌忾。苦战了一日,把金兵杀了好几干。赵桓还是听了奸臣李邦彦的话,去向金人求和,只把黄金五百万两减成一百万两,下余全照宗望所说行事。跟着下令,用军法搜刮民间金银,共搜得金子二十万两、银子四百万两,而一些文武贵官却是分文不出。李纲再三谏阻,赵桓不听。

民间金银虽被官家抢夺一空,每天送往金营的金银绢帛牛马之类,仍是够不上数。宗望先是威逼不已,后见各路勤王兵马相继赶到,声势越来越盛,宗翰围困太原,又被张孝纯挡住,不能前来会师。刚在那里情虚,恰巧赵桓送来三镇地图,并命字文虚中通知金人,割让三镇之地,宗望这才乘机下台,不等金银数足,退兵北去。老将种师道请乘金人半渡,伏兵袭击,赵桓不许。

李纲借发兵护送金人为由,暗告将士分路尾追,乘机猛袭。将士受命,踊跃争先,眼看追上,金人都害了怕。宰相李邦彦责李纲不该追敌,发下诏书,召还追兵。将士在路上接到退军命令,无不愤怒。李纲又向赵桓力争,再下令追击时,金兵早已走远了。吕好问告赵桓道:“金人得志,更轻中国。一到秋冬,必要卷土重来,御敌设备,当速请求。”赵桓不听。

岳飞在平定军中,见金人猖狂,万分愤怒,正苦干没有杀敌机会。听说大将种师中由井陉进到平定州,意欲先取寿一陽一、榆次等县,以解太原之围,忙往请命,愿为国家效死。

种师中早听人说起岳飞的英勇,便命他带百余名骑兵,去往寿一陽一、榆次一带试探敌人虚实,名为硬探。刚到半路,便遇大队金兵。随行骑兵见敌人势盛,多半胆怯欲逃。

岳飞忙告众人:“敌人虽多,不知我军虚实。正好骤出不意,杀他两员贼将。诸位弟兄暂且给我助威,我去试上一下。”说罢,右手长槍,左手大刀,一声大喝,将坐下快马一夹,单骑往敌阵中冲去。手中兵器舞动如飞,近者刀研,远者槍挑,所到之处,无人能敌,往来冲突了好几次,敌兵当时一阵大乱。岳飞连杀死了数名骑将,又生擒了一名挟在马上,方始回马断后,和同来骑兵从容而去。

金兵不知虚实,竟不敢追。到了夜间,岳飞又穿上敌人的衣服,掩到敌营里面,用当初所学的金邦语言应付巡夜金兵。穿行营栅,把敌人兵力虚实、粮草所在全数探明,方始回去复命。

种师中闻报大喜,忙照所说敌情,即日发兵,将寿一陽一、榆次等县一齐收复,并补岳飞为进义副尉。岳飞看出种师中知人善任,越发感奋,满拟多杀一些仇敌,为国雪耻,为民雪恨;不料种师中受了贵官掣时,不到时机,强令出战,预先约好的两翼接应人马,又因误信奸人之言,按兵未动。

种师中虽为金将完颜和尼所袭,依然五战三胜。最后退至杀熊岭,兵饥无食,金兵乘机大举来攻。种师中独以麾下死战,连受重伤,力竭而死。

岳飞先奉命穿过敌人阵地,去往河南公干,半夜渡河,所补副尉告身,被水淹湿成了一团糟,第二日又得到种师中阵亡的消息,心中愤慨,加上告身已失,想了想,便不再回平定,径自回转相州,到处结纳忠义之士,准备待机而动。

当年八月,宗翰、宗望又率金兵分道南侵。南道总管张叔夜、陕西制置使钱盖和各路兵将兴兵勤王,奸臣唐格、耿南仲专主和议。再三函檄阻止,并命给事中黄愕由海道赶往金邦求和。

这时,宗翰已将太原攻破,副都总管王禀率领残军巷战,力竭而死。真定府(河北正定县)知府李逸、守将刘翊上书告急,前后三十四次,朝廷均置之不理。金人口头答应和议,实则进攻并不停止。到了十一月,宗翰首先渡过黄河,长驱直入,到了郑州,宗望也正攻大名府。

赵桓惊惶无计,又遣兄弟康王赵构往见宗望,打算尽量丧权辱国,以保全个人的禄位。赵构一到长垣,众百姓顶盆焚香,喧呼拦路,坚请起兵抗敌,愿为国家效死,赵构不理。经滑州、相州,至磁州,沿路都有百姓拦阻,不让前进。磁州知州宗泽力劝赵构速停,否则,一落虎口,决回不来。

赵构拿不定主意,去往嘉应神祠求签。当地百姓纷纷拦住马头,劝赵构千万不可以北去。随伴赵构的使臣王云稍微分说了两句,便被众百姓抓去,乱刀斫死。吓得赵构逃回城内,再也不敢出来。这时宗望的兵也渡了河,不时派遣骑兵到磁州左近,查探赵构踪迹。

赵构正在胆寒,知相州汪伯彦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暗率所部兵,将赵构迎往相州。赵桓得信之后,又募了四个死士,拿了蜡丸诏书,赶到相州,拜赵构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陈遣为元帅,汪伯彦、宗泽为副元帅,令其收集河北兵马,前往勤王。

岳飞在相州结交了二三百名壮士,本就准备待时而动。一听赵构开府河朔,便往上书求见。大将刘浩早听刘韬谈起过岳飞的本领,便和赵构说了。

恰巧吉青、霍锐同另一大头目邱章奉了牛皋之命,下山拦劫金人的辎车粮草和逃兵溃将的器械马匹。邱章是个飞贼出身,表面上看去面白如玉,像个纨绔子弟,实则机警狡诈,往来打探虚实,谁也识他不透。三人所带山兵又都受过训练,行踪飘忽,出没无常。既和金人为仇,又和溃逃的官兵作对。金人官军俱都无奈他何。

赵构因所招集的河北兵将才得万人,又听宗泽再三力劝,说:“目前到处都有百姓揭竿而起,官军称他们为盗贼,实则多是年年荒乱,又受到贪官污吏的压榨,铤而走险的善良百姓。还有一些是眼见敌人侵入,身家不保,逃往山中,专与敌人作对的忠义之士。今当国家用兵之时,这班人如能善用,只比官军力量更强。现在十室九空,无兵可募,把他们招收过来,使其为国抗敌,实是一举两得。”

赵构知宗泽老臣宿将,久在军中,忠义正直,智勇双全,本就有了允意,一听岳飞所说,正与相合,便命先往招收吉青等这一伙山寇。岳飞受命大喜,由大元帅府出来,天已黄昏。更不怠慢,只带新结交的施全、傅庆、董先、张宪等四名壮士,连夜飞驰,往吉、霍二人营寨赶去。

吉、霍二人先前两次派人到汤一陰一打听岳飞的下落,岳母均推不知,只说已和徐庆、张显。汤怀随军他往。二人平日谈起,甚是想念。这日天已半夜,忽听人报,外有五人五骑飞驰而来。心中惊疑,正要赶出,岳飞等五人业已冲了进来。

吉、霍骤出意外,不禁惊喜交集,各把岳飞的手拉住,连问:“你在哪里,怎么寻找不见,想煞我弟兄了。”跟着又问:“徐庆、汤怀、张显可在一起?”岳飞从容笑说:“话长着呢!我五人远来,还没有吃饭,少停再说。”吉青忙命快备酒饭。

岳飞随代施全等四人引见。吉青问知张宪今年才十四岁,长得比大人还高,手使一技八十斤重的点钢槍,力大非常。已拜岳飞为师,将六合槍法学会,越发高兴。跟着摆上酒食,众人边吃边谈。

岳飞先将两次投军的经过说了。吉青不等说完,便大怒道:“昏君奸贼只知向仇敌去摇尾巴,全不管我们百姓的死活,谁耐烦为他出力!我们太行山里不愁穿,不愁吃,专和贪官污吏土豪恶霸作对;遇见大队的金兵,便在暗中和他捣乱;稍微有机可乘,当时杀他一个痛快,比于什么都强。你们和我们做一起,不要走了。”

岳飞笑问:“三年前我有一封给公道大王牛皋的信,你和霍师弟看到了没有?”

吉青冲口答道:“见到了,见到了。牛大哥很佩服你有本事,有见识。便是今天山里头连种地带练兵,也都照你来信所说行事呢。”

岳飞笑道:“你们既以我的话为然,就好说了。”随将来意说出。

吉青道:“你要我们归顺朝廷么?我才不干呢!他们用人为他卖命的时候,什么好诸都说得出来;不用人的时候,什么坏事都行得出来。我们在山中过得好好的,干的尽是痛快事,我才不肯上当,受他们的鸟气呢。”

岳飞慨然道:“你说的话并非无理,不过金人正在强夺我们的大好河山,一旦国破家亡,你们单占据两个山头,早晚还不是被敌人消灭、你再看看北方逃来的那些难民所受流离死亡之惨,多么使人痛心!敌人占我土地,杀我良民,夺我资财,一一婬一一我妇女,所过之处,白骨蔽野,草木皆空,这样血海深仇如若不报,非但在为男子,自己将来也同样要被敌人残杀。你是个有血性的汉子,怎么会不明白?今天的祸害,当然是由朝廷无道而来。如其政治修明,国富兵强,也决不会有这样的外患了。朝廷虽然无道,到底是一国之主,各地兵将也还不乏忠义之士,就是那些受苦的老百姓,也决不愿把国家亡于外敌。只要朝中流贼伏诛,换上一个明白点的皇帝,率领大军与敌对抗,立时成了众望所归。举国一心,共御外侮,打退敌人,并非难事。我们势孤力单,并无人望,现与金人官军两面为敌,已难保其不败。再等敌人占了中原,以大兵围攻,众寡悬殊,日用之物与军中器械又不能全数自给,更非灭亡不可!我看康王(赵构)虽然胆志不足,人尚聪明。如今金兵业已围困汴京,康王虽然拜了大元帅,奉旨勤工,兵还未发。我料朝中奸贼未去,汴京城必被敌人攻破无疑。自来时势造英雄,当此国破家亡之际,稍微有点血性的男儿,当无坐视不问之理。不把我们的力量合在一起去和仇敌拼命,却只占据一两个山头,杀上几个零星敌人出气,并使抗敌官军还有后顾之忧,坐等敌人长大,被他灭亡,便为自身打算,也太蠢了!”

吉青越听越觉有理,先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忽然站起,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岳大哥!你说得对。从此我全听你的。”

霍锐平日最佩服岳飞,自从看完上次那封信,早就记在心里,再听这等说法,越以为然,忙说:“能和岳大哥在一起,再好没有……”话未说完,猛瞥见一条人影带着一片刀光,突由外面飞扑进来,照准岳飞举刀就斫!后面还有一伙头目山兵,随同喊杀赶进。吉青一见同党要杀岳飞,首先情急,一抬腿,整个桌面先朝众头目山兵迎面打去,叮叮当当洒了一地的杯盘碗碟。霍锐相隔岳飞最近,正慌不迭要抢那为首头目的刀时,只听“俺邱章”三字,紧跟着“啊”的一声惊叫,凶手业已翻身倒地。

原来岳飞目光敏锐,先前又听霍锐谈起牛皋虽是总头领,另外还有两个首先占山落草的寨主,一名戚方,一名邱章,都是惯贼出身,一陰一险狡诈,贪财好色。牛皋为人忠厚,觉着这两人先来,却让自己做了头领,又见所抢妇女,多为贪官土豪的妻女,也就听之。这次下山,便有邱章在内。并说此贼三十多岁,身长面白,此时正抱着一个抢来的妇女在他帐中饮酒,以后见面,必须留意等语。是故岳飞一见来贼相貌身材均与霍锐所说邱章相似,再听自报姓名,更不怠慢。身子微偏,让开来势,右手往上一托,抓紧邱章右手,往外一拧。邱章脉门被岳飞扣紧,膀臂业已酸麻,再加上这一拧,当时骨痛欲裂。“哎呀”一声未喊出口,岳飞反手一掌又打向脸上,张宪在旁再加一拳。师徒二人都是力猛手快,邱章连声也未出,只鼻孔里“响”了一下,便倒地不起。

吉青正取狼牙棒要打,不是霍锐回身拦住,业已杀上前去。这一来,邱章的党羽全被镇住。

吉青随即走出,将众头目山兵都喊来,大喝道:“我弟兄决计跟随岳飞为国杀敌、建功立业去了!我不勉强你们,谁不愿意,只管走。你们只杀金兵,杀恶人,我们不管,再像邱章、戚方那样,连老百姓一起抢劫时,被我们知道,休想活命!”众人一听从军杀敌,纷纷喜诺。岳飞又鼓励了众人一阵,约定明日起身,各回营帐赶造名册,准备上路。

次m临行前一点人数,七百多人,只少了大小三个头目、四十多名山兵,都是戚方、邱章的死党。岳飞因昨晚吉青业已当众发语,不便追赶,但恐回山生事,离间牛皋,忙告吉青,令其寻一亲信可靠的小头目,拿了自己和吉、霍二人的亲笔书信,赶回山寨,交与牛皋,请其照书行事。然后带了这一队人马回转相州。

赵构见这七百多人都是身强力健,马、步、弓、刀俱都来得,对于岳飞自然看重,当时补了承信郎,分出三百人马交与岳飞带领,吉青、霍锐、施全、张宪、董先、傅庆等本来均补有官职,因众人坚持,不愿离开岳飞,只得把这六人暂补为偏校,归到岳飞部下,命往李园渡试探金兵强弱。岳飞一出马就大败金兵于待御林,并将敌人一员猛将杀死,不几天升为成忠郎,跟着又寄理保义郎。部下兵校也各有升赏。

这时,赵构尽量收集河北残兵,才得万人。因汴京形势危急,不能再等,便听宗泽之计,把这一万人分为五军,准备渡河南下。到了大名府附近,又有好几路勤王兵马赶来会合,军容渐盛。

宗泽以二千人与敌交战,连破金人三十多个大寨,连夜往见赵构,正催进兵。忽接朝廷蜡丸密诏,说现在正与金人讲和,命赵构暂缓前进。汪伯彦等信以为真。

宗泽力言:“金人凶狡,此乃缓兵之计。最好还是直往值渊,次第扎营而进,以解京城之围。和议若成,我便整军经武,待机而动,为国家雪耻报仇;如果敌人言而无信,我一进兵便到城下。这样比较稳妥。”

汪伯彦本是朝中主和派的粮饷,说:“这样作法容易激怒金人,破坏和议。金兵强盛,此时应避其锋,能不与战最好。”后因宗泽力争不已,便和赵构商量,让宗泽领兵先行。其实此是奸贼一陰一谋,让这位忠心耿耿的元戎老将走开,以便大权独揽,并未照着宗泽所言行事。

这时,金兵业已围困汴京,赵佶恰由南京逃回。赵桓臣君惊惧无策,不久京城便被金兵攻破,宋军纷纷溃逃。金人火烧南薰门。赵桓闻报,只是痛哭,无计可施。内城军民数万,先将金使刘晏杀死,斧劈左掖门,求见赵桓,要和敌人拼命。

宗翰、宗望以倾国之兵劳师袭远,见宋朝民心未死,未免顾虑。对来使说:“我并不要亡你国家,只要割地之外,给我一千万锭金子、两千万锭银子、一千万匹绢帛。在未交割以前,叫你们的大上皇来作押头,便可无事。”赵桓迫于无奈,只得推说赵佶病重,亲往金营奉表投降,被宗翰。宗望侮辱了一个够。

赵桓回来忙照金人所说,下急诏命两河军民投降金人。前后两次派去的使臣,均被各地的军民骂了回来,说什么也不肯降。另一面金人勒索金银绢帛更急,并强逼赵桓再往金营议和。赵桓万分害怕,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命太子监国。一面命人飞马传旨,强令刘韬为河东割地使,往金营商计割地之事。

金人知道刘韬名望,劝令投降,并说将要立他为皇帝。刘韬先把劝降的人斥说了一阵,跟着便命亲信拿了他的遗嘱家书逃回送信;然后沐浴更衣,自缢而死。

第一○回 百官被掳 二帝蒙尘 旧日繁华成梦逝 逐北追奔 冰

赵桓一到金营,便被拘留起来。宗翰、宗望随令宋臣吴并、莫涛回城,立异姓为君,并催赵佶速往金营投降,京城巡检范琼想保身家,贪图富贵,竟强迫这位号称太上皇的赵佶和皇太后同坐一辆破牛车,许多皇亲、妃嫔、公主、驸马步行在后,同往金营投降。三宫六院中稍微有点位号的,全被范琼领了金人掳去。

这是靖康二年的二月间。一场大雨之后,忽然狂风大作,黄尘蔽空,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贵为天子太上皇的赵佶和那些平日穷奢极恣、享受尽了皇室富贵的家属亲族,几时受过这样苦痛颠连?一个个高一脚,低一脚,一路跌倒爬起在泥泞之中,挣扎前行。那迎面吹来的黄沙,更逼得人气都难透。因有金兵和平日豢养的叛贼范琼耀武扬威。呼来喝去,在旁押解,只管吓得面无人色,空自惨痛伤心,眼泪只往肚子里咽,还不敢哭。

一到金营,宗翰、宗望便命赵佶父子脱去皇帝衣冠,换上金国的青衣小帽。种种侮辱,一言难尽!金人还嫌掳来的皇子、皇孙、妃嫔、公主不够数,又命开封府尹徐秉哲再去搜索。徐秉哲更比范琼还要凶恶,严命民间五家连保,只要隐匿一名皇族,五家全受刑戮。前后又搜出三千多人与金人解去。因恐中途逃脱和押送的兵丁卖放,都用绳索一个连一个绑了手臂,牵牲口一样押送前往。嘤嘤悲泣之声,连成了一条线。百姓有见到的,多忍不住涕泪交流,掩面而回。这些外敌内好的残暴行为,更激动了宋民的痛恨。

金人跟着命这些降臣大举收刮城中金帛,并杀了几个大官示威。刑逼强抢,无所不为,汴京繁华,一时都尽。金人又把米粮扣住,下令只有金银才能换米。老百姓饿死的很多,金人还在搜索不已。

全城居民眼看饿死,金人忽得急报,赵构业已到了济州,勤王的兵马都往会合,兵力越来越大。各地起义的百姓又在专寻金兵的晦气,往往骤出不意,乘机偷袭金兵营寨,焚烧粮草,防不胜防,惟恐夜长梦多,日久生变,连所抢掠的大量赃物也不能保,忙立奸贼宋丞相张邦昌为“楚皇帝”;又将孙傅、张叔夜等许多朝臣和御史中丞秦桧,连同赵佶、赵桓父子和好几千名皇族妃嫔,一齐掳走,退兵而去。

这一次金人除掠夺了大量金银珍宝绢帛而外,还掠夺了皇帝仪仗、书籍、印板、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各州府地图以及各种工匠、美貌妇女、和尚、妓女、怜人、后妃。亲王、公主、驸马等人物。所有赵氏宗亲,不问男女老少,是在京的全被掳走。亲王只剩被百姓留在河北的赵构一人,不附和议或未降金的官员,也全成了俘虏。

这些帝子王孙、宦门仕族的全家人口被俘之后,男的为奴,女的当婢,每人一月只给稗子五斗,令自春吃,实际才得到一斗八升的口粮;每年每人另给五把麻,令自织麻为衣,此外更无分毫收入。男的多半都是皇室亲贵和朝中官吏,平日养尊处优,五谷尚且不分,哪里会织麻为衣?好些人都是终年裸体度日。偶然遇到主人高兴时,才许到灶下烧点火取暖。

此时北方天气极冷,俘虏们有时冒着奇寒,出外取柴禾,再回到灶前,被火一烘,耳鼻和手指脚趾往往自行脱落。加上原有冻疮,所受苦痛已非人所能堪。交春化冻以后,伤处毒发,皮肉溃烂,苦痛更甚。常是宛转哀号,伏地而死。大夫工匠之类待遇稍好,其余都用席草芦苇铺地而坐。主人宴客,便将能够歌舞奏乐的女子换了衣服,出来歌舞劝酒。客散之后,再将衣服脱还主人,各回原地围坐。这些奴婢的死活,只凭主人一句话,稍微看不顺眼,斫杀几百是常事,比他们在内地时对待老百姓的行为更加残忍。

赵佶、赵桓父子先被金主吴乞买废为庶人。被俘到燕京,才封赵佶为“昏德公”,赵桓为“重昏侯”。单这封号已是一个极大的侮辱,常年更受着非人的待遇。这还是金人想拿两个昏君当肉票来和南宋讲价钱,否则赵佶父子即便多么无耻,也早送了性命。

这便是历史上称为“二帝蒙尘”的北宋亡国事件。

金人立宋宰相张邦昌为“大楚国”皇帝后,并指定建都江陵。其用意是自知兵力有限,暂时还不能把整个中国强吞下去;打算用一个汉好当傀儡,使他带领大批投降官吏到南方去,代他镇压中国百姓的反抗。

不料张邦昌手下粮饷的财产都在开封一带,又见赵构兵力渐盛。军民们都知道张邦昌卖国求荣,罪大恶极,人人痛恨,忠义军到处发动。张邦昌虽仗金人势力,得到一个皇帝称号,其实是个光杆独夫,并没有什么兵力,如其改拥赵构为君,非但可以保全禄位,免受万民唾骂,名义上也比较说得过去。便乘着金兵退去,张邦昌已无法维持帝位时,顺风张帆,去向赵构劝进,表示效忠旧主。

张邦昌知道不妙,连忙退出皇宫,准备让位。粮饷王明雍、徐秉哲因自己作恶多端,冰山一倒,同受其害,在旁再三劝阻。张邦昌看出大势已去,自己安危尚且难料,如何再管同党死活?忙遣谢克家送皇帝玉玺到济州去见赵构,让皇帝位子给他坐,表文里有“孔子从佛胖之召,意在尊周;纪信乘汉王之车,誓将诳楚”的词句。意思是说,他降金志在保宋,卖国志在救国。劝赵构说:“南京乃太祖兴王之地,取四方中。”赵构因汴京业已残破不堪,又恐金人再来,打算避到江南,躲远一些。当时答应奸贼的请求,改元建炎,继立为帝。张邦昌只做了三十三天的假皇帝。

当金兵未退以前,刘浩奉命为前锋,随同宗泽赶往东京解围。因知岳飞武勇,便将他这一队人马调去。行至滑州,遇见金兵,双方隔河相持。岳飞每日带领部下四五百人,操演甚勤。这日又往河上练兵,就便窥探敌人动静,所乘白马忽然伤了一足。刘浩原看重他,便将自己所乘黄马借与他骑。

岳飞到了河旁,见天色一陰一沉,快要下雪神气,便向众人道:“岁暮寒冷,河水冰冻;敌人生长北方,习于耐寒,现正屯兵北岸,断无不来之理。像今日这样天色,最是可虑。诸位弟兄,可照近日所演品字阵法,连演习带防备起来。金兵不来,暂时不去睬他。万一来攻,他不知我军虚实,乘他脚未站定之时,包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众健儿常受岳飞激励,早恨不能杀过河去,和敌人决一死战,同声喜诺,忙把人马分成三队,冒着寒风演习起来。忽然寒日隐去,空中已有雪花飘下。岳飞命众稍息,自己立马向前观望。

张宪在旁笑说:“老师你看,这场雪下起来,恐怕不小呢。”

岳飞随口笑答:“你怕冻,想回去么?”忽又接口惊喜道:“果不出我们所料。你快看!那是什么?”张宪定睛往前一看,前面暗雾沉沉中,什么也看不见。

岳飞又道:“你目力还未练好,再伏到冰上听他一下。”张宪连忙下马,伏向冰上一听。

当下张宪听到有大量马蹄之声隐隐传来。料知敌人踏冰渡河,乘雪来攻。刚刚纵身下马,岳飞便道:“敌人一向轻视我军,决不防会遭袭击。难得有这样好的天气,休看敌兵人多,我军必胜无疑。你快往两翼传令,命吉青、董先等急速分头绕往敌人中间,拦腰截断。你再赶来一同杀敌,我先去了!”说罢,右手长槍一挥,左手拔出背上斫刀,一马当先,往前冲去。

后面百多个骑着快马的健儿,一听杀敌,一精一神大振,一个个抢先上马,紧随在后,往前飞驰。众人所骑战马都有岳飞命制的蹄套,跑起冰来十分轻快。岳飞老远便望见对面雪花稀疏中现出一片黑影,来势虽众,并不很快。看他们行军这样散漫,分明心骄气浮,把事看易,决想不到会当头挨这一棒。再侧耳留神一听,又听出敌人马蹄上好似并未绑有草布等物,心中越喜。回顾身后百多名健儿已照平日所教阵法,催马赶来。忙把坐下战马一夹,那马越发翻蹄亮掌,飞也似往前驰去。

转眼隔近,望见当头两员敌将,正在耀武扬威。岳飞忙催坐下马朝前猛冲,大喝一声,挺槍就刺。内一敌将身材高大,手使一口大刀,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是金邦勇将乌里哈。闻声惊颤,回手一刀,打算倚仗蛮力将槍磕飞。不料岳飞槍法如神,可实可虚,来势虽猛,说收就收。一见就知敌人力猛刀沉,右手虚摆槍杆往回一带,手中槍便抽回了半截。紧跟着右腿一偏,坐下马便和敌人的马对面错开,同时左手举刀便斫。

乌里哈一刀撩空,用力大猛,忙把马一偏,打算让开来势,回马再斫。就这心念微动之间,岳飞来势绝快,一个“回头望月”的身法,已一刀斫下。这一刀用法太猛,竟将敌人连肩带背深斫人骨,几乎拔它不出。同时瞥见另一手舞铜锤的敌将,由左侧怒吼驰来,忙把前半截长槍照准乌里哈背后刺去,就势用足全身之力往前一甩。刀被拔出,整个贼尸随槍挑起,恰朝另一来敌迎面打去。那敌将也非弱者,一锤刚将尸首打落,张宪正好赶到,手起一槍,正中敌将前胸。也是用力一甩,连尸首带马鞍都被挑起,甩出一丈多远,落向人丛之中。

这两员有名的猛将,才一照面,便被岳、张二人杀死。手下百名健儿又由后面飞驰赶来,都是手持长槍大刀,背挂弓箭,同声喊杀,勇猛非常。风雪交加、天色昏暗中,金兵不知宋军来了多少,加以渡河前走了半日,人马又都疲劳,骤出意外,越发胆寒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岳飞手下都有暗号,随时更换,不要说是下雪,黑夜里也一样打仗。这百多位爱国健儿,纵横在敌人丛中,刀斫槍挑,手无虚出,不消片刻,便杀死了好几百个金兵,内有几个凶悍一点的敌将,也被岳、张诸人槍挑马下。前面金兵正在亡魂丧胆,狼狈逃窜。后面金兵不知底细,还往上拥,误认敌兵迎头截住,又动起手来。

岳飞看出敌人军心已乱。一声暗号把人马分开,再一往来冲突,金兵越发慌了手脚,也分辨不出哪是自己人了。为首一名金将刚听出前军遇敌,中了宋军埋伏之计,董先等已由两侧抄到,将敌人兵马当腰切断。后队金兵不知虚实,听见前面喊杀,往上一冲,越发自相残杀,成了混战。等到明白过来,四散溃逃,业已大量伤亡了。这一战,从午前战到夜里,只杀得金兵尸横遍野,血染冰河。岳飞因未奉有过河之命,又恐部下兵校大劳,并未穷追。雪住一查点,共杀死金兵数千,得到战马六百余匹。

刘浩见岳飞等一去不归,好生忧急,又恐金兵雪里偷袭,正命将士严防,一面命人打探消息,忽报岳飞得了金邦数百匹战马,在外求见。唤进一问,才知岳飞等以所部五百骑兵将过万的金兵打退,大胜而归,不由惊喜交集。问知苦战了一夜还未吃饭,不等天明,便为岳飞等设宴庆功。即日奏补岳飞为秉义郎,吉青等偏校均补为承信郎,同归岳飞部下。

自来功高见嫉,何况这班英雄又都年轻气盛,疾恶如仇。岳飞虽然沉稳一些,到底还是不免心直口快,和自己弟兄谈得极好,对于那些奸恶的小人,就难免要发生争执,招出怨恨。军中有一统制,乃是汪伯彦的内弟,名叫黄哲,秉性乖张,兵无纪律,众人都看他不起。黄哲偏不知趣,时常还要摆出一副官架子,以上凌下。气得吉青、施全提起就骂,不是岳飞强行劝阻,早就惹出事来。

这日正遇元旦大雪,主帅宗泽先觉着国家多难之时,不应举行什么过年礼节。后来一想,目前各路将领都是崇尚奢华,逢年过节犒赏三军,歌声纵酒,成了一时风气。自己人马不多,一半都是新收集的残兵败将,只管杀敌有心,看法未必一样。另外还有一些新招募来的新军,更都是远隔父母妻子,慷慨从军。转战到了岁首佳节,就此寂寞度过,也难免要勾动他们去国怀乡之念,难得有一些少年新军,年前立了一次奇功,正好借着慰劳来鼓舞全军士气。经过仔细斟酌,发下牛酒鱼肉,犒劳全军。除分班防敌的将士不许饮酒而外,余者由除夕到元旦,全军将士均许饮酒度岁,并还亲自登坛,在大雪中向众发话。

大意说,年前一些忠义之士,不顾生死,冒着风雪奇寒,以少胜多,建此奇勋,使敌人第一次遭到这样大败,真乃可喜可佩之事。在朝命未下以前,特意借着元旦,举行一次全军的庆功宴,就便慰劳诸位将士争战劳苦。这不能算是过年,因此也不铺张。只是想从今年元旦起,全军将士更要戮力同心,为国忘身,奋勇杀敌。拿年前立功将士作榜样,不把金人消灭不止不已。说完,举杯三献,然后吩咐各营将士自行开宴。

众将士见这位白发苍苍的元戎老将,独立将台风雪之中,慷慨陈词,慰勉周至,全部感动非常。岳飞等少年英雄回到营中,说笑畅饮了一阵。吉青多吃了几杯酒,身上发热,想到外面看看雪景。施全、董先也要跟去。

岳飞笑道:“这样大雪寒天,我们在帐中饮酒谈心,不去也罢。”吉青笑道:“我素来就爱看雪景,前十天在风雪中杀得金人鬼哭神号,真是从来没有的快活。不料刚打完仗,雪就停住。好容易前天晚上这场大雪,一下就是两天多。我最恨人把雪踩个稀糟,这时候雪刚停住,一个脚印都没有,才好看呢。”

张宪笑说:“吉大叔真想得好。你不愿看雪中脚印,我们走过之后,别人就愿意看么?”

吉青笑骂:“娃儿家晓得什么?这样大雪天,难得遇上两天假,你师父不管闲事,正好看看雪景。你先答应我同去,不去不行!”说罢,拖了张宪就走。

岳飞看出他有几分酒意,命去的人都将兵器放下。施全、董先等也说要到外面散散风,都跟了去。只岳飞、霍锐。傅庆三人留在帐中,商计招请牛皋之事。谈了一阵,见天色不早,吉青等未回来。岳飞不放心,便命霍锐、傅庆留守,自往寻找。寻到镇上,见家家关门闭户,灶冷无烟,哪像过年光景!心正慨叹,忽听转角上哗吵之声,似有吉青在内。忙赶过去,一眼望见东首一家门前系着十几匹战马,心便着起慌来。快要到达,忽由门内窜出一名宋军。张宪正追出来,夹背心一把抓住。连忙大声喝止时,吉青拿着一条方桌腿,已紧跟纵抢将出来,当头一下,打死在地,见岳飞到,抢先大喊:“岳大哥!我们代军中除了一个大害。你快来看,省得老百姓老说我们有坏种,时常叫人生气。”

岳飞知道闯了大祸,忙把气平了一平,随同走进。施全、董先等也由内赶出,争说经过。岳飞见那人家好像是个富户庄院,现只几间上房和东厢房比较整齐,灯火通明,余均残破不堪。院子里倒着十几具死尸;屋里还倒着一人,膀臂已被打断,快要断气,正是统制黄哲,便把众人止住。

一问张宪,才知黄哲素好酒色,因宗泽军纪甚严,军中不许携带一名妇女,每到一处,必命军校先寻一处民房,作为藏娇之所,然后再命心腹,到处搜寻有姿色的妇女,藏在里面,供他一一婬一一乐。刘浩早有耳闻,但因宗泽正直无私,治军又严,若知此事,必将黄哲斩首。黄哲死不足惜,汪伯彦定必记仇报复。宗泽领兵在外,难免就要吃他的亏。因此隐忍在心,不敢说出。

吉青等五人踏雪回来,经过当地,发现门外那十多匹战马,又听里面笑语喧哗和妇女哭喊之声。心中奇怪,掩将进去一看,天还不曾黑透,正房和东厢房已点上了好些纱灯,十几个军校都聚在厢房内,围坐饮酒;正房地上跪着两名妇女,正向黄哲苦苦哀求,放她们回去。黄哲厉声喊骂,若不从他,便要活活打死。

吉青一一见,首先忍不住怒火,大骂:“无耻狗贼!竟敢强抢民女。”冲进屋去,一脚先将桌子踢翻。黄哲一声怒吼,拔刀便斫,身后二亲兵,也随同动手。张宪恰巧赶进,抄起地上桌子一挡,刀斫桌上。吉青就势拉着一条桌腿,和张宪两下一分,一人劈了一条桌腿。只一照面,便将黄哲有膀打断,倒在地上,痛晕过去。

那两名亲兵都知吉青、张宪的厉害,连忙逃出报信。黄哲手下军校也都警觉,由厢房内赶将出来。先欺吉青等五人未带兵器,妄想以多为胜。哪知上来便被打倒了好几个,这才看出不妙,想往外逃。

施全忙喊:“这几个家伙,一个也不能放他逃走!”一句话把吉青提醒,忙和张宪抢向前面,迎头截住。结果全数打死,只黄哲气还未断。

岳飞听完,方想说“你们干的好事”,忽见外面人影一闪,立时改口说道:“黄哲欺人太甚,,且喜今日亲手把他杀死,才出了这口恶气。”说罢,手起一刀,将黄哲人头斫下。众人俱都不知何意,正要询问。张宪忽然明白过来,往外就追。岳飞见他快要追过院子,连忙厉声喊回。对众人道:“乱子不在小处,转眼就有人来,捉拿我们回营治罪了。我是你们领头的人,罪过最大。反正难逃干系,最好由我一人承担,也许还有救星,否则只有同归于尽了。”

吉青、张宪首先不肯,董先也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让你顶凶的道理。”

施全笑说:“事已至此,为什么平白送命?要是岳大哥自行投到,还不如我们一起,反上太行山去呢。”

岳飞闻言,还未开口。吉青已先笑道:“我已明白过来,现在正和敌人拼命的时候,军规最关紧要。今天我吉青临死决不皱眉!黄哲是我打死的,我去抵命,决无话说。要连累岳大哥,我却不干!”张宪、施全也在一旁力争不已。

岳飞先将黄哲的人头割下,再向众人正色说道:“你们都是我的部下。平日也曾讲过,无事时,我们亲如兄弟。一旦有事,必须听我号令!谁敢不遵,便按军法施行。此事由我一人承担,也许可以免死,即使受了军法,也只死我一人,免得连累大家。你们速速回营,不许妄动,我自有主意。”

众人都知岳飞说出话来,决无更改。吉青,张宪、施全三人虽极难过,后来又听岳飞说到个人死活事小,国家存亡关系重大。如今能与金人相抗的,只有宗元帅这一支人马,我等如若不守军规,叫他这个仗怎么打呢?此事若归你们承担,我也难免,只我一人受刑,你们全可留为国用。你们闯了大祸,再不听话,却是不行等语。知道强他不过,只得勉强应诺,心中却各打着主意。

岳飞随命众人分作两起,若无其事,溜回营去。在此五日之内,不奉将令不许离营一步。跟着一同走向门外,吩咐众人自走,然后骑了黄哲的马,往营中飞驰而去。一到便击云板,去见刘浩自首。初意刘浩多半得信,哪知方才所见人影,乃是黄哲心腹,听说宗元帅要往各营查看,忙寻主人送信,到时发现满地死尸,岳飞在里面大嚷,说黄哲已被杀死,跟着又见张宪追出,吓得回头就跑,因是雪深路滑,还没赶到,被岳飞赶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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