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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用户 • 2023年3月31日 am12:58 • 创业干货 • 阅读 178

陈年旧事

文/凌其友

搬到城里住快二十年了,如今回到老家，举目都是新面孔，有些后生认识我，我却认不得他们，都叔叔、伯伯、爷爷叫我了，同辈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健在，再不回老家，恐怕一个人都认不得了。

去年秋后的一天，我回老家去参加表哥为儿子办的婚礼。老家的婚礼延续着古老的传统，浓重的乡情，热热闹闹，相当的壮观。　

老家每个自然屯都有一个场院，屯里购置了公用的锅炉、铁制的火灶、锅头、盆碗和桌椅。每逢红白喜事，就在场院里派上用场。

酒席上的八荤四素由精通厨艺的亲友们掌勺，有帅哥接待客人、有靓女摆桌端菜，有酒量超群的酷男担当“酒保”专门负责斟酒。

每逢婚姻嫁娶、老少庆生、乔迁新居，场院里宴席上欢声笑语，哄闹嘈杂，主人需要这样的氛围，大家脸上洋溢喜庆的愉悦，连狗都知道有喜事往这里奔来，蹲在桌子下静候分享属于牠们那些骨头。

婚宴即将开始，收到请柬的人从四面八方奔来，纷纷向主人道喜，然后到收银的桌子随份子。来恭贺烧爆竹的人们一泼接着一泼。屯里的人全都请来，大家放下农活，家里不用做饭，这就是主人请几十桌、上百桌客人的原故。人们只要费心打扮一番，有的来帮主人做饭菜，没事做的，到饭点主人鸣了炮，找桌子跟几个熟人坐下来吃就行。

老家的这个风俗持续了几十年。如果在场院里谁能说上一个奇闻怪事，甚至在宴席上说个“荤段子”也行，或者猜拳划码打得火热，能够吸引很多人围观，主人都不会反对，大家图的就是一个“闹热”，痛快，毕竟人的一生没有多少次喜事，谁家也不是天天办喜事。

在纷杂的人群中，有一位比我年纪大很多的老人一直在盯着我。我问表哥他是谁。表哥说他是农业合作化年代生产队的会计阿霸。

“阿霸还没死？”因为阿霸在我心里有一个包袱，我这样问表哥。表哥说村里的老人都请完了，见他可怜，也就把他请来了。

提起阿霸我就恶心。在我的心中，他简直就是一个恶魔。村里有很多像他这般年纪的好人都去世了，可老天却让他留在人间。此时，我真质疑“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这句咒语是不是不灵验了。

上世纪70年代，农村是生产队核算体制。阿霸当记分员的时候，晚上有女青年到他房间记工分，经常挨他侮辱，连别人家的媳妇都不放过，谁不让他，他就不在劳动手册上记工分或者少记工分。

村里很多人对阿霸恨之入骨。人家办喜事一百桌都不会请到他，可请不到他，他又怕在人前没有面子，还怕人家闲话他做的龌龊事。于是他死不要脸，不请自去，还不随礼，在众目睽睽下吃霸王餐。

到阿霸当生产队会计时，掌握集体粮食、现金分配大权，他旧戏重演，得寸进尺。除了自己家里多吃多占集体财产，他还欺男霸女，谁不屈从他，谁就莫名其妙地分不到粮钱。他把知道内情，敢于揭发他的人视为眼中钉，想方设法报复。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对他的所作所为不满，他千方百计克扣我家的口粮，少付我家的现金，还唆使队长把我安排到深山的大队林场去种树。后来因为我有文化，大队派我到县林业局学习林业技术，他又以我家“社会关系复杂”为名，到大队告状把我“告”了回来。

现在，我看在阿霸脸上，已经几十年没有这样看他了。他满脸的皱褶，一副孤寂无援的神态，不管周围怎样的热闹，也调动不起他的一丝快乐，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默默地站在场院一个角落望着我。在这里，也许他只对我感兴趣。我与他四目对视，我发现他嘴唇有些抖动，不知道是老人不已的颤抖，还是在喃喃自语。隔着好几张桌子几米远的距离，我怎么看，都不能将眼前的这位老者与当年霸道的他相提并论。

阿霸居然还活着，我更没想到这些陈年旧事，还会记得这样历历在目，清清楚楚。一种激愤涌上心头，我真想走到他跟前，指着他的脑门像他过去欺负乡亲们那样地数落他一番，以解对他罪过的愤慨。但是，因为今天是表哥为儿子办的喜事，我居然无法恨起他来，非但如此，心底里还产生一丝怜悯。让我纳闷的是，我还想走近他，再近一点看清楚他，可是脚怎么提也提不起来，像挂上了沙袋一样重。

看着这个曾经祸害过乡亲的人，受他无端陷害，被他恶作剧侮辱，对我来说都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但是，我何尝不是因为这桩陈年旧事反而感觉到一种欣慰。谁不都是在犯错、后悔、改过的过程中终老，在取笑别人又被别人取笑的过程中走完一生？

望着这位老人，我心里的天平开始向他倾斜，几十年来的恩怨，终于在此刻出现了松动，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朝他那里走去。他也在慢慢挪动身子，做好迎接我的准备。

“侄子友……”阿霸先叫了一声我的乳名，然后紧握我的手说：“听说你不在乡政府了，调到县什么局了”。我叫了他一声“霸叔”。他始终没有松开双手，我察觉到也想好了接下来他将会跟我说的话，我抢在他前面说：“今天是大家高兴的日子，我们不谈那些陈年旧事，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吗？”我紧握着他的悔之恨晚的双手，这双手将是那个年代的绝笔，眼前的他，是一位让我生起怜悯之情的老人。

作者简介：

凌其友，男，壮族，广西平果市人，大专文化，中共党员，广西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2本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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