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正规的公司,这样诱人的合同,这样近乎天上掉馅饼的项目,又如何不让我们这两个想一夜翻身的破产者动心呢?干,必须干!
秦东和我是大学同班同学,一起厮混3年又相继被退学的我俩绝对称得上难兄难弟。
被开除后,我选择出国留学,而他从社会底层开始打拼,10年后再聚首,他已身家过亿,而我也算略有小成。而2018年,我俩再次“共进退”——工程起家又投身于地产行业的他,在丹东东港投资的地产项目因一系列关键人物的锒铛入狱而烂尾,资产几乎耗尽,而我自己的科技公司也因融资失败、资金链断裂而破产。
2019年3月的一天,我俩无所事事,坐在乌镇的运河边喝酒散心,一个在某地海事局工作的发小王处长来了个电话,说他有个叫李想的大学同学,长期从事海运相关生意,现在手里有个好项目,问我有无兴趣。那是MCB海洋工程公司的海上石油钻井平台结构焊接项目,在T市沿海新区,我上网一查,无论项目体量还是真实程度都没有问题。MCB是行业中名气颇大的上市公司,承接过诸多国际上著名的工程,能和这样的公司合作,我们求之不得。
我和秦东对海洋工程的结构焊接一窍不通,但我们觉得这不是问题——搞建筑工程,我们也不懂图纸、不懂现场施工具体工艺,就是搞“人事”,做的是工程上下各方关系的疏通、现场施工队伍的管理,说白了,我们操心的是拿到好项目、且能找到最专业的人来干活就行。所以,管他是海洋工程还是船舶建造,只要利润足够大而且人家还敢让我们干,我们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
对于项目,我们真正关心的其实只有3点:利润、回款周期、项目方是否可靠。李想的办事效率很高,半个小时之内,就把工程相关信息、图纸、报价全部发了过来,还附上一份带有MCB公司落款和公章的合同样本。合同中明确约定好回款周期为入场后的第二个月末,按照实际工作量进行结款,同时标明了几种违约的惩罚——是行业内“压一个月工程款”的常规付款方式,没什么特别,我们相信MCB一定会按时付款——毕竟上市公司在付款和社会影响方面都是有保证的。
我们通过关系找到一位结构焊专家,他看完图纸的反馈让我们心花怒放:“这些项目资料和图纸如果是真的,一支标准配置的队伍一个月最少能干出300吨,就算你们揽下来分包给工程队,每吨的价格不会超过1000元!”
天哪,分包的价格不到1000元!而合同中标明的价格是1800元!如果拿到项目后分包,按照一个月产出300吨、每吨800元的利润来计算,那每个月我们至少有24万的毛利润!若我们自己组织队伍干,利润绝对会更高!
这样正规的公司、这样诱人的合同、这样近乎天上掉馅饼的项目,怎么能不让我们这两个想一夜翻身的破产者动心呢?干,必须干!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会拒绝呢!
不过,秦东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眼见飘飘然的我径直去吧台抱回两瓶白酒,他抽冷子来了句:“我怎么觉着这事好得有点离谱呢?咱俩再多合计合计,我真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能砸到咱这俩倒霉蛋身上。”
“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否极泰来’吗?倒霉这么长时间,还不允许咱有点机会啊?”已经琢磨着通过这个项目快速翻身的我,对他的话不屑一顾。
“我只是不太相信这么好的事会在这个经济萧条的时候跑了大半个中国来找咱俩!”秦东接过来我拧开的一瓶白酒,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不是王处长的关系嘛!你搞地产的时候还少干这种事了咋的?”
“那倒是,你的哥们肯定不能坑你——不过这不还隔着几层嘛,咱还是谨慎点吧!”
“大哥,港口单位得喝多少假酒才敢骗海事局的人啊?再说了,这点小钱,那个李想也犯不上去得罪王处啊,他们可是大学上下铺同学呢……”
“这倒没错——行,干吧,是死是活就这一拼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天时、地利、人和,至少那时我们是这么想的。
一周后,秦东的奔驰G63载着我们从乌镇开到了T市港口进行实地考察,两位从大连造船厂临时请去的技术专家老孙和老王,也飞到T市与我们汇合。
有熟人关系托着,办事确实省事。尽管我们到T市沿海新区时天色已晚,但李想依然带着一位自称是MCB公司的“曾总”在咖啡厅等着。坐下后,我们仔细询问了项目的相关信息,看了曾总提供的相关数据和报表,结合此前在网上搜集的相关信息,一切跟李想在电话里说的并无出入。
信息吻合,人员靠谱,下一步就是进现场实地考察。只是我们一行人到达了气势磅礴的工程现场大门时,曾总上前跟保安交涉了一番,却回来垂头丧气地对我们说:“实在不巧,今天外方监理来检查,现场管控得很严,恐怕看不了了。”
“没事,那我们等明天吧。”我没有怀疑,这个涉密现场,管理也确实严格。
“你们不了解这里的情况啊!”曾总又摇了摇头说道,“老外的工程监理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但只要来了,搁这里跟大爷似的,好吃好喝好玩地让人伺候,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那是那是,咱都是干工程的,这事自然懂。”秦东赶紧附和着——工程圈里对于外方监理的招待方式,我们可太了解了。
“这样吧,名正言顺地进去肯定不行,我车里有套工作服,你们谁懂勘测,就把衣服换上,我带他混进去。”曾总打开了他那辆现代车的后备箱,仔细地翻了一遍,“只能进一个人,多了我肯定带不进去。”
“曾总,敢问您在MCB公司是什么职位?”秦东出于谨慎,多问了一嘴。
刚从车里凑齐了一整套工装的曾总,听了这句话霎时变了脸,将安全帽狠狠摔在地上,瞪着眼睛开始咆哮:“你们什么意思?怀疑我是不?我是项目部的负责人,这里面的项目多了,AGGP、BHP、V30……”
一连串的专业名词把对海事工程一窍不通的我们全部砸懵,李想赶忙赔上笑脸:“曾总您消消火,我这帮哥们都是东北人,说话直,您多担待点……”
曾总的怒火没有褪去,依旧腆着啤酒肚咆哮道:“我告诉你,李想,想进这个现场的人多了去了,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老子才懒得伺候他们呢!”
这种重权在握的“老总”级人物也是嚣张惯了,这反倒让我们心里添了几分信任。我和秦东对视了一眼,既然只能一个人进现场,我俩这种外行进去肯定白扯,我便示意经验最丰富的老孙赶紧换衣服,并嘱咐道:“老孙,进去多拍照片哈,最好直接录像。”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说照相就照相?这是海工,涉密单位,没看到现场安保这么严吗?知道泄露国家机密是什么罪不?!”曾总又咆哮道。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咱既然来了,必须按规矩来!”秦东点头哈腰地赔笑。
后来的事,基本上就水到渠成了,当李想向我们提出他和曾总的“分成”时,我俩更加确认这个项目是真的了——“分成”这种事在工程圈里早就是潜规则,他们开出10%的条件不算高,典型“细水长流”的“打法”,而对于初来乍到的我们,有熟悉现场情况的人、甚至MCB的“高层”介入,求之不得。
老孙从现场带回来的反馈也算不错,他提的几个技术工序、产品规格和产量的问题也被曾总教科书一般地回答清楚了。曾总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公司的规定是每支队伍一个月必须出300吨的货,要是干不出来,你们趁早别进去,外面排队等着进场的人有的是!”
我赶紧接茬:“那是,那是,您不要求我们也得玩命干啊,多干多赚钱,有钱大家赚嘛!”
“必须的,就他妈不睡觉也必须干出来!”秦东也附和着。
除去给李想和曾总的分成,每吨货给我们的价格是1600元,每月300吨我们得48万。只要前期将设备、机器买好,施工过程中最大头的支出就是人工费了。老孙说,按照现场的情况和工艺复杂程度,8个人员、搭配合理的成手班组,一个月不需要加班就能干出300吨来——这个人工成本不会超过10万块,所以每个月我们的毛利润能达到38万!
“曾总,上多少人都行吗?别我队伍到了,你们这边没活了。”秦东问。
“你看看这现场多大,一天光场地费多少钱?还能让你们闲着了?”曾总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一份红头文件给我们看,“看着没?这是国家‘一带一路’的项目,总数3000多万吨,你们要是一个月能干出1000吨才好呢!而且,资金都是政府结算,工程款早就在MCB公司账户上放着了,干完验收合格,到日子肯定给钱。”
既然合作意向已经确定,晚上的推杯换盏自是必不可少。这晚,吃喝带唱带洗澡带各种“大保健”,消费了我们2万多——但相对于即将到手的高额利润,这点小钱又算得了什么?
我插空再次跟李想确认这事是否靠谱,李想的回答是:“兄弟啊,咱都40出头了,也多少都有些身家有点身份的,谁又会为了这几十万的事去伤害那么多年的感情呢?再说了,我跟王处在海上还有那么多业务往来呢,我要真骗你,他不得整死我啊?”
随后几次与曾总的见面也很愉快,临时请来的技术顾问提出的问题,他一一作了专业的答复。当然,每次会面,总是少不了折腾到天亮“一条龙”服务。
我们从老家请来的第一批8个技术工人已经到位,曾总那边却一直没约我们签合同,也始终没办法让我们进现场。在我们的再三催促下,他终于在工人到来的一周后,约我们到他的办公室签合同。
曾总的办公室让我们心中的疑虑又少了一点——它就位于MCB公司那戒备森严的大院里,一栋4层的楼,全是各个不同公司名称的项目部,每扇大门上也都贴着各个项目的名称。那份早就发到我们手机里的MCB制式合同,除了项目名称和日期,也并无改动,只是合同的落款不是MCB,变成了一家叫做“卓越海洋”的公司。
“狸猫换太子”,是工程圈的大忌,项目的甲方从一家上市公司换成了一家查不到的小公司,我们自然产生了质疑。曾总淡定地解释,说MCB公司的体量太大,项目又实在太多,为了方便管理,每一个项目分成一个项目部进行单独管理,而“卓越海洋”就是其中的一个项目部。
“要不你们把合同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完了再来找我?”曾总明显不耐烦了,抬起屁股就要往外走,还扔下一句,“不过下次我什么时候有时间,那可真不好说了。”
“别别,我们签,现在就签。”秦东赶紧拦住了他。
我俩来T市已经3个星期,已经等不起了。因为无论是否进场,工人的工资和吃喝拉撒我们一分钱都不能差。即便我俩心中都有疑虑,但山穷水尽,也宁愿去赌一把。
秦东稍微留了点心眼,在曾总要求以现金的方式支付10万保证金、6万现场管理费和6万“介绍费”时,他以没有携带银行卡为由,坚持用网银转账。
合同签订了,各种费用也交完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名正言顺地准备入场施工。回到酒店,我和秦东开始做工程预算。
来T市之前,秦东凑出了100万现金,我卷走了家里所有的存款又管朋友借了20万,还让媳妇从银行贷了30万。这200万的现金看起来够维持一段时间,但刨去工程保证金、加上各种工具采买、租房子、置办办公生活用品,真正能用作流动资金的,也就140万左右。
按照合同规定,现场工人入场前必须经过MCB公司的焊工考试。这对于我们重金请来的技术工人根本就不叫事儿,但因为等待考试,工人们在宿舍里又等了接近两个星期。连第二支队伍的8个人也已经到位了,曾总那边还在找各种理由不让我们入场。
从清明节到五一长假,我们前前后后到T市的20余人,连工程现场的大门都没有进去。我和秦东一个黑脸一个红脸,软硬兼施,曾总终于说出了实情:“哥们,实在对不住,我们‘卓越海洋’在现场出了问题,被MCB公司除名了。这样,我和另外一家分包(商)谈过了,我们之间的合同由他们继续执行,对于你们来说,只是换了个甲方,其他的都没有任何改变,也不用多掏一分钱……”
娘的,孩子还没生出来,这就直接要给我们换“妈”了?
我俩刚想发作,可曾总两句话就让我们乖乖就范了:“人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给你们的优惠政策,你们可以跟新公司重新签订合同,但人家要求的保证金是30万。而且,重签合同的话,你们还得重新在场外排队等候。”
如果再等两星期,那我们真的就要崩溃了!而且,我们又如何能多掏出20万的保证金呢?
我俩别无选择,被曾总送到了他办公室隔壁一家叫“富强”的公司,一个叫纪涛的高个子秃顶上海人接待了我们。
纪涛看起来热情、爽快,话不多说,直接带我们进现场到他负责的工地上转了一圈:“看到没?我这地方活儿有的是,只要你们能干,要多少有多少。”
纪涛带我们进了现场,这让我俩对他信任感倍增。不过我俩还是谨慎了许多,随机找了不下20个工人和安全员询问,才完全确认了那片场地确实是“富强”的,而且,纪涛与每支施工队伍的队长都很熟。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场考试?”秦东问。
“什么狗屁考试,明天你们就进场干活,老子的人不需要考试!”纪涛拍着胸脯,一脸的霸气。
折腾了一大圈,总算遇到“正主”了。我和秦东暗暗地松了口气,安排好进场的相关事宜后,晚上便拉着纪涛吃吃喝喝以示感谢。纪涛半瓶白酒下肚,说出了句让我俩毛骨悚然的话:“兄弟啊,你们被骗了,曾鹏(曾总)根本就是个骗子,他手头压根就没有项目,只是把你们骗来,收完保证金和管理费就走人了,让他骗的人多了去了!”
纪涛看出了我们的愤怒,给我俩每人发了根“软中华”,又殷勤地点上,接着说:“你们放心,我这个人很讲义气,而且我手头确实有大量的工程需要队伍来完成,既然你们已经被曾鹏骗了,我也不想再难为你们,咱们可以按照你们跟曾鹏的合同来执行,也可以重新立个合同,保证金和管理费,我一概不收,你们只要进场干活,价格和付款日期统统不变,怎么样?”
说完,纪涛当即起草了一份不用我们再花一分钱的合同,并率先签了字、加盖了公章。
我和秦东的酒量都很好,三下五除二地放倒了纪涛,把他送回了家,然后我们直接打车去了派出所。
我们没想到,接待我们的值班民警,居然比我们还了解这个骗人的套路,不用我们多说什么,就直接帮我们开始补充,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件事我们会调查的,但结果可能不会很乐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案子我一周怎么也得碰上个两三起,但都没有办法立案,更不可能去抓人,我们和工商等部门也排查过几次,但这帮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破绽,除了撵走几个经营手续不全的,剩下的也真拿他们没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警方还是直接到MCB公司进行调查取证了,MCB证实他们确实跟“卓越海洋”有过分包协议,而“卓越海洋”那间现场办公室里的人也承认曾鹏的确在为他们工作,但他并不是什么负责人,仅仅是一个帮他们联系业务的业务员。
既然这两件最重要的事都不是凭空捏造,曾鹏的行为就属于“违法不追究”的范畴了,诈骗肯定算不上,剩下的只是“经济纠纷”,这就不是警察管辖的范围,只能去法院起诉了。而即使我们去法院起诉,也只能起诉曾鹏要的那6万元的“介绍费”,10万块的保证金和6万元的现场管理费,已经被转移给了纪涛的“富强”,纪涛当着警方的面出具了收条,我们也只好作罢。
警察还想找李想,奈何这小子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警察也取不了证。警察说,这事儿跟李想的关系不大,估计他也不知道这当中的小九九。我猜李想多半也是怕事儿太大,不知如何向我发小王处长交代,就先躲了。
好在纪涛这边合作谈成,对于李想,我也不大放心上了。
不难看出,警方的几次到访,让纪涛有些恼火,但他并没有食言,很快就安排我们工人进场施工了。我们的16个技工都是在老家各大企业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技术过硬的成手。他们进场后的第一个星期,在还没有熟悉现场环境、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在架设调试设备的情况下,居然干出了40吨成品。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这个项目的利润可真的太可观了!
满脑子想快速翻身的我们商量了一下后,秦东直接将他那台230万买的、才开了2年的奔驰G63,以50万的低价换成了现金,加大投入——那车4S店现在都是加价50万卖,秦东卖得实在太亏,但鉴于找不到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现金的买主,连把车放在车行里寄卖我们都已经等不及了。
我们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购置各种设备,甚至直接动用了预留给第二个月工人工资的款项,扩大了我们的生产规模。第一批产品顺利地通过验收,我们又多方打听了一下,说MCB公司付款确实靠谱,我俩已经完全确认这个利润丰厚的工程是真实存在的了。
眼前的情况顺利得有些梦幻,接下来的2周,我们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重金网罗到了22个能到T市干活的焊工、铆工,又在现场临时招聘了一批其他分包商撤场后留下的工人。这时,给我们工作的三拨工人,加起来有40余人了。
当全部人马和设备进场干活的时候,我们自己也知道,如果甲方在付款周期上出现任何差池,我们这孤注一掷的做法无异于自爆。
终于能静下心来在施工现场里常驻的我俩,却发现了一件“怪事儿”——现场里各个分包商名下施工队的更新频率,快得让我们无法想象——按理说,利润如此巨大的项目,不该发生这种情况啊。
随着对现场的了解,我心里越发不踏实:现场每天都会有身着全新工作服的陌生面孔进出,这些人明显是混进现场考察的小老板们——跟我们之前一样,也是一个“项目老总”带着一个“参观者”入场。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些人全部被领到了一片叫做“BHP”的现场,然后听下各种讲解和分析研究,接着心满意足地腆着肚子离去。
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摸出手机给当初进现场勘测的老孙打了个电话,简单描述了一下现场的情况和特征。老孙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测——他之前进现场看的同样是那片场地。
敢情,这是把售楼处“样板间”的那套做法直接搬施工现场了——现场里有100多家分包商,而这块场地则是大家共用的“样板间”!无论是施工难度还是产出量上,那块场地确实是个利润极大的项目,但这样的项目在整个施工现场里只有那一块,冲着高额利润而来的参观者只要带着施工队伍进了场,就会像我们一样,被偷梁换柱更换了场地、改变了项目!
接下来的一周,秦东继续在现场摸底,我则天天堵在现场大门口,每撤下一家分包商,我就拦住人家打探消息,但他们的口径出乎意料地一致——工人的水平不行,过不了质检,来来回回地返工,“扛不住了”。
只有一个来自广西的分包商跟我多说了几句:“兄弟,你也小心点吧,这个现场的水太深了,除了那几家大分包商,剩下的没有一家的队伍能坚持超过俩月!余下的我就不多说,免得人家更有理由不退我保证金了。”
这话听得我后背直发凉,但心里却不想认怂:我们行,我们的工人技术水平绝对行!别人能做最大的分包商,我们差哪了?我们也要做最大的分包商!
按照合同,6月末是我们首批工程款付款的日子。
由于5月进场比较晚,进场工人也不太多,已经被严重缩水的钢梁重量加上质检变着法子吃拿卡要,我们只干出了100多吨的产品,纪涛那边又说去外地签别的项目,公章迟迟没有返回,出工程发票有些曲折,款项一直没有到位。但纪涛多次保证:“只要发票到位,我当天就能打款。”
看他这斩钉截铁的模样,秦东和我都放了心。我们资金暂时还算充足,再说人马设备全部到位的现场也根本不可能停工。尽管施工的难度越来越大,质检的脸色更是变幻莫测,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地硬挺着。
秦东倒是比较淡定,还变着法儿给我打气:“新兵入伍还得挨老兵欺负呢,咱俩人生地不熟的,人家难为咱也正常,挺着吧,时间长了应该能好点。”
“行吧,一切都为了人民币!咬牙坚持个一年半载的,咱也算有点翻身的资本了!”
可我俩这美梦没做多久,别人遭遇的噩运便降临在我们身上。
从7月份开始,现场的质检员彻底变了脸。之前给他们拿几盒烟、揣点钱,实在不行就去场外“安排”几回,他们就能在完工单上签字,现在却变成在现场里各种找茬挑刺。明知道一根十几米的钢梁单单早上和晚上不同温度之间的热胀冷缩都已经超过了苛刻的检验误差标准,但质检不签字,我们也没有任何办法。整整半个月,几十号人都在整改,却始终不能通过验收。
通常来说,出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质检想吃拿卡要了。我们哥俩请客、送礼、塞钱、唱歌、洗澡……人家该吃吃该拿拿,从不拒绝。但回到现场,一天换一批检验员来检查,甚至连续开出了几张“违反安全生产条例”的罚单,每张的金额至少是1万块。
先礼后兵,既然给足了他们脸面还不行,我们只能动用些非常规的手段——先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堵住了MCB质检的负责人,拉到车上一顿“询问”。这小子嘴倒是真硬,眼见再动手就要出大事,我们只能放他走人——这种本身屁股就不干净的人自然不担心他报警。
一计不成,我俩又买通了一间商务KTV的经理,把质检的另一位负责人和一位小姐赤身露体地堵在了酒店的床上,并威胁要报警。被吓哆嗦了负责人终于跟我说出了实情:6周的时间,是所有分包商在施工现场里的“底线”,这是公司内部很多分包商不成文的“规矩”。
“你们这不是杀鸡取卵吗?人家刚刚熟悉现场、开始大批量出货,你们就赶人家走?”他说的,我们也大概觉察出来了,只是,我们实在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哥,我跟你说实话,你能保证放过我、也保证不把我卖了吗?”眼见我们不再动手,那男人起身开始穿衣服,又示意身旁的女孩赶紧穿衣服离开。
“你说吧,我压根也没想为难你。”已经拍完照取完证的秦东替我回答了。
“这么说吧——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拿到手的价格是多少钱,但估计肯定是每吨1800以上吧?”
“是,每吨1800,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如果我告诉你,别说MCB给分包的价格了,就这个项目,MCB真正拿到的一手价格才1500——而你们拿到手的价格是1800,这中间的差价,谁给你们出啊?MCB肯定不会,你们分包的老板更不会,这下你应该明白了吧?你们要是不走,一级分包商还怎么挣钱?项目本身不挣钱,他们只能靠着你们白干活和克扣你们的保证金挣钱。”
话已至此,我和秦东都听明白了:我们这俩“猪崽子”,这是被“猪贩子”们各取所需的“二次加工”了。
希望的肥皂泡瞬间全部破灭,暴怒的我一拳打倒了他,用膝盖顶着他的脖子问:“所以我们进场的时候你们检验得很松、然后到后来就不可能让我们再通过,是不?”
“哥,这是领导的意思,我们只是执行,大家都是为了混口饭吃。领导说不让过,我们哪有得选啊……”
那一瞬间,我彻底崩溃了,不得不承认,这帮人的手段太高了。
“行啊,至少我们还有工程款在那呢,完工单都签了他们也没法赖。拿回工程款,咱最起码还能有个回家的路费!”秦东知道再为难这个质检负责人也没什么用了,开始安慰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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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肮脏而油腻的小酒馆里,我和秦东喝酒喝到了天亮。
“怎么办?就这么认了?”我说。
“等等看吧,昨晚那小子说的话,我都录音了,咱先扛下去,拿到第一笔工程款再说,剩下的见招拆招。这他妈的全是套路,这帮孙子根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秦东咬着牙说道。
“我想办法再去找关系,看看能不能在港区管委会那边想想办法。你去现场看着点老纪,不管咋的,不能便宜了这王八蛋,至少工程款咱必须得要回来!”我起身出门,骑上了电动车往城区里开,然而还没进城,就接到了秦东的电话:“这帮孙子还有后手,你回来吧,咱的工人围堵MCB大门了!”
“又不差他们钱,他们闹个屁事啊?”我已经彻底懵圈了,真是怕啥来啥——我想起了合同里的惩罚规定中的一条:如果工人因拖欠工资而闹事,保证金除了返还工人的工资,剩下的一分钱不退。
“去看看就知道了,谁知道人家那精心策划的剧本怎么设计的,估计这事说不定还有职业导演呢!”出乎意料的,秦东居然冷静得有些阴森。
在电动车的电瓶耗尽之前,我终于赶到了MCB的办公楼大门口,眼前的一幕,直接让我开了眼:
一条足足有10米长的、红底白字的横幅被醒目地悬挂在路旁的树上,上面写着:“黑心的富强公司拖欠农民工工资!”我们的30几个工人,分工明确,一部分围堵着进出的车辆,另一部分排成了一排,在办公楼大门外的台阶上静坐,还有6个团团围住了早到达现场的秦东。
现场带班的两个负责人小浩和董辉——都是此前别家分包商撤场后留下的工人——正声泪俱下地向代表MCB公司出面协调纠纷的两位女性负责人控诉着我们“令人发指”的行为,更让我大跌眼镜的是,连沿海新区劳动监察部门的相关人员都已经赶到现场了。
尽管我们没有拖欠一分钱的工资,但面对群情激昂的“弱势群体”,维稳是当务之急,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MCB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件被曝光。
在手机里的转账记录面前,工人们承认从到T市到进场第一个月的工资我们已经足额发放,但他们说,就是不想干了,要求我们立即支付最近半个月的工资,然后回家。
尽管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但相关部门的领导们当场做出指示,这半个月的工资从我们向甲方缴纳的工程保证金里直接划走,至于我们和工人们之间的纠纷,协商不了,就去法院解决。
当领到工资的工人们欢天喜地地从纪涛的办公室出来后,我找不到秦东了。
我独自敲开了纪涛办公室门,想探讨解决方式,可脑袋刚探进办公室的大门,里面端坐着的那位曾经无数次跟我们称兄道弟的“纪总”,直接就开骂了:“你他妈的想死啊?公司三令五申地要求禁止二次转包,你们非要顶风作案,现在工人闹事了,你给老子说说,这事应该怎么办?!”
“我没有转包啊,所有的工人都按月开工资,只是按劳分配的有额外的奖金啊!”我被骂得一头雾水。
啪!一摞文件直接扔在我眼前的地面上,我弯腰捡起了一张看了一眼,一切都明白了。
那摞厚厚的文件,是工人们亲手写的“事实经过”和“真相陈述”,那篇字迹潦草得基本无法辨认的“陈述书”里,字里行间透出的逻辑性和条理性,让我这个硕士都自愧不如。
我又随手捡起了几份“陈述书”看了一遍,很明显,这是从高人撰写的模板上生搬硬套下来的,这些连自己名字都能写错的签名上面,“陈述”的部分却连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我强压着怒火问:“纪总,看这个架势,不管工程款还是保证金,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了是不?”
“兄弟啊,我嘱咐你多少次了,不能这么干。你说你惹这么大祸,给你老哥哥带来多大麻烦啊?你违约了,在你和工人之间的纠纷解决前,工程款我是肯定不能给你了,要不给完你,工人再管我要怎么办?我总不能给双份吧?”纪涛摊开双手,一脸的“无奈”。
“那保证金呢?”我的拳头已经攥紧。
“你看看合同吧,里面明文规定,如果工人闹事,保证金一分不退。再说,这保证金是交给了MCB,人家不返,你总不能让我自掏腰包吧?”纪涛看出了我的愤怒,腆着肚子起身走到了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兄弟啊,你也是的,做事怎么不考虑后果呢?”
“你不能单凭几份工人写的东西就这样下结论吧?我每次给工人转账都是有转账记录的。”我尝试着做最后一丝努力。
“兄弟啊,你看看我日理万机的,哪有时间去管你们之间的鸡毛蒜皮啊?这样吧,钱目前肯定不会给你们了,如果你们之间有纠纷就去法院解决,等你拿到法院的判决书了,这钱该给谁,我自然就给谁了呗。”纪涛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丝毫不掩饰脸上那种胜者的得意,“你要是觉着不舒服,打我一顿能让你消消火,那打我一顿也成,我肯定不还手。”
一切都已经明朗了:工人闹事,算我们违约,保证金肯定不退还;陷害我们“二次分包”,又指使工人直接向“富强”要钱,这样纪涛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纠纷”为由让我们双方去法院起诉,在动辄半年甚至一年的法院判决下来之前,他一分钱工程款都不需付;更阴损的是,工人停工了,他甚至可能以耽误工程进度为由,反过来向我们索赔!
这才是整场骗局里最核心的部分——怪不得纪涛明知道不可能从曾鹏手里拿到一分钱,还如此痛快地把那16万的账目揽到了自己的名下,又各种威逼利诱让我们竭尽全力加大投入。从头到尾,无论我们干出多少活,最多在施工现场干两个月,而他压根就没想过给我们一分钱!
如果秦东在,他一定会阻止我,但已经被绝望和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我,又怎么可能继续保持理智呢?既然纪涛主动要求我揍他一顿消消火气,说不定,有个管吃管住的地方,总比在大街上流浪要强了太多吧?
等我被关进派出所的羁押室时,才看到秦东也在里面。
看管我们的警察并不严厉,甚至也在同情我们的遭遇,已经戴上了手铐的秦东,跟我说了他刚才的经历。
他早上在MCB门口被工人围堵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工人散去后,他尾随小浩追到工人宿舍楼下,把小浩拖进了路边小树林,打掉了小浩两颗牙,才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如今,每个工人都有几个全国范围内相互介绍工作的群,这个早在工人圈里臭名昭著的MCB公司现场,工人们在来之前就对这里的骗术有所耳闻。这一整条灰色产业链上,有一伙庞大的人群,专门负责离间工人和老板之间的关系,手把手地培训他们怎样去写文件、怎样去现场闹事、怎样再去各种主管单位控诉黑心的资本家。
作为回报,这伙专门负责“培训”的“中介”,一小部分收入是从工人索要到手的、甚至捏造出来的工资里面的抽成,收入的大头则来自于那些成功克扣了分包商工程款、保证金的甲方。
每家分包商工人群居的公寓式宿舍,是工人们私下里交流各种信息的渠道。这些工人愿意配合中介,只要雇主许诺了工资,他们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混一个月,就顶他们在老家打半年零工的收入。有这样丰厚的“收入”,又有谁愿意充当“害群之马”,告诉我们真相、断了所有人发家致富的财路呢?
这些秘辛,我们在网络上查不到一丝一毫。我和秦东既不懂曾鹏、纪涛的套路,也融不进工人的圈子。
这个项目运行已经超过3年,高额的利润和完美的骗局,引来了全国各地的“淘金者”,从行业内的从业者到像我们这样纯外行,每一个在这里经受过洗礼的人,基本上都变成了爪干毛净的破产者。
港区里遍地开花的房屋中介、二手家电设备回收商,甚至旅馆、建材、五金店,也成了这条黑色的利益网络的受益者。
比如,一套清水房,直接弄个蹲便加个热水器就可以往外出租。房产中介签订租房合同时,每位业务员都知道,那些已经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的工程分包商们,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坚持超过3个月,比每个月房租利润更高的,是他们签了半年甚至一年租房协议违约后的押金——这种违约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因为源源不断的从全国各地蜂拥而来的分包商们,始终让这里一房难求。一套租金2000元的房子,一个月后,连押金带租金,中介就可以赚到4000元。而且,前一个上当的分包商前脚刚走,可能第二天就会有新的分包商来租同一间房子。
再比如,我和秦东前前后后购置的价值50多万的工程设备,也被强行扣留在了施工现场里——因为按照合同明文规定,所有设备进场必须拿合格证和发票办理入场证,如果设备离场的时候提供不了入场证,那自然就不可能让你拉出来。于是,施工现场内部又衍生出了一批“专业回收设备”的人,50万的设备,给我们报价三四万,卖也得卖,不卖我们也拉不走;而只要我们卖了,设备都不需要挪地方,下一批分包商的工人蜂拥而至,面对着那些几乎全新又省了运输和安装费用的设备,卖他个40万,接盘的人会兴高采烈地给人家磕头作揖甚至回手给个万八千的好处费。
好在,纪涛还是小浩可能因为心虚,并不想过多地与警察纠缠,但拒绝任何经济赔偿的我们,7天的治安拘留是没跑了。
从看守所里出来,回到我们在港区里租住的房子,大门早已被撬开,屋里一片狼藉,除了财物的损失,那些文本的合同、账目包括笔记本电脑,全被洗劫一空。
到底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除了手机里还有些法院不知能不能认可的证据,我们连去法院挽回部分损失的证据,都已经石沉大海了。
王处长动用了一些资源,帮我们从施工现场里把那批重金购入的设备塞满了一个集装箱拉了出来。纪涛手下有一个跟我们私交不错的项目经理,又帮我们联系了一家名声相对不错的良心企业。
不想光着屁股回家,还得留在T市进行诉讼的我俩,决定再赌一回——尽管各种小心各种防范,结果换汤不换药,又没干到2个月,直接回到了解放前。
2019年9月,来到T市半年,我和秦东将那250万彻底败完了。我和秦东都自认智商不低,社会经验也足够丰富。但我们急于翻身乃至于垂死挣扎的心态,让我们刚刚从一个粪坑里爬出来,又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另外一个粪坑!
当然,解决这种经济纠纷,最可靠的方式就是去法院起诉,至少还有个讲理的地方。
但是,民事纠纷举证的责任在原告,除了被设计得天衣无缝的套路,那些得手后已经分散到全国各地的工人们,需要多大代价才能把他们找回来?即使民事纠纷的简易程序已经显著加速,又有哪个弹尽粮绝的分包商能在这里苦苦等待两三个月?
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纠纷,跟MCB没有任何关系,我和秦东满打满算能够起诉纪涛、曾鹏的金额,也不过区区的60万,而聘请律师的费用,就已经超过了10万。
这笔钱,已经弹尽粮绝又身败名裂的我俩,又怎么可能再去凑足呢?
十一长假高速免费,当初为了在港区里运工人和拉设备购置的那台破旧的金杯面包,载着两个落魄又狼狈的中年人,在夜色中行驶在返程的高速公路上。
因为面包车私拆座椅,我们在进入山海关后,被高速交警抓了现行罚了500、扣了6分,而这辆年检逾期的破车也被依法扣留了。
我们被好心的高速交警送到绥中火车站,在那里作别。心灰意冷的秦东决定去神农架拜访他的师父——那里也是他第一次生意失败后东山再起的地方。而我则就地留在绥中,找了间建在海边、最廉价的小旅馆,开始了与世隔绝的闭门思过。
我俩还不约而同地直接扔掉了手机,那里面承载着太多在T市沿海新区的灰色记忆,再者,已经几乎身无分文的我们,没有任何勇气去面对身边的亲朋和债主们。虽然该面对的永远躲不过去,但至少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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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到秦东,依然是在绥中。
回老家处理完了相关债务也顺道离了婚的我,只身一人返回了绥中海边的那间小旅馆。好心的老板娘阿芳看出了我的难处,用打更加保洁的工作取代了我的房租。在冬天压根没有客人,整间小旅馆就为我一个人开放着。
2020年春节的除夕夜,窗外雪白一片,烟花璀璨,爆竹声夹杂着孩子的欢声笑语,宣告一年中最值得庆祝的日子已经到来。独自蜷在小旅馆吧台后的我,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站到窗前。
每逢佳节倍思亲,此刻的我——一个在半年之内被骗光了最后的身家、妻离子散的Loser,有了更深的体会。
检查好门窗,回到行军床,正待和衣而睡时,老板娘阿芳顶着大雪推开了旅馆的大门,手里拎着几个餐盒,身后还跟了个扛着一箱啤酒的男人,我一看,竟然是秦东。疫情让敏感的他提前离开了湖北,而他同样选择了绥中这个小地方落脚,在阿芳老公的水产品加工厂里打工——因为这是辽宁距离T市最近的地方。
尽管封城让我们更加举日为艰,但好心的阿芳夫妇给了我们莫大的帮助。甚至资助我们在疫情缓解后的4月,开着水产加工厂里的那辆破旧的微型面包车去了趟T市。
因为案情复杂,相关重要证据的丢失,我们能请得起的那位菜鸟律师很头疼。法院的诉讼工作进展不是很顺利,但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挺着。
出于好奇,我俩又去了趟港区,随着MCB的复工,我们熟悉的那片欣欣向荣的场景已经在恢复的路上,随处可见的地产中介店里再次挤满了分包商们。
在微型面包车里裹着羽绒服睡了一宿,第二天早上趁着现场开工的混乱,我俩成功地混进了纪涛的办公室,里面又是一群身着崭新工装满脸兴奋的分包商们。
不得不佩服骗子们的心理素质,纪涛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是:“呀,你俩被放出来了啊?怎么的?还想再打我一顿过过瘾?那就放马过来吧,我正好最近血压超过200了,住院检查一下也真挺好。”
第二句话,更让我俩佩服得五体投地。面对着一群面面相觑的猪崽子们,纪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指着我俩说:“你们都看着没?这俩人我曾经拿他们当兄弟对待,他们却背着我私自分包,搞得我现在都没法跟公司交代,还动手打我,老子是他们说打就打的人吗?”
多说无益,出了纪涛的办公室,我们试图拦住那些几乎挤满了整整一座楼的分包商们,想用自己的悲惨经历来劝说他们尽早脱离苦海,得到的却是嗤之以鼻。
也是,换作当初的我们自己,又如何能听进去别人的劝呢?
在楼梯上,我居然遇到了一位与我同时被曾鹏骗进现场、又同时被“贩卖”给纪涛的T市本地的大哥。他已经直接买下了“卓越海洋”的空壳子,用着纪涛那套模式继续“招兵买马”,而曾鹏,还在继续与他合作。
跟那位大哥聊了几句后,我才知道,原来纪涛也是两年前被与曾鹏类似的“猪贩子”从上海贩卖到T市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我真的明白了,难怪这帮骗子的套路无懈可击。从被骗再到去骗别人,从生搬硬套到灵活应用,骗术自然也在不断地完善与升华。
难怪无论警察还是法院,都已经拿他们无能为力了。
后记
选择把这篇文章写出来,只是想用我们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这样的灰色利益链,已经分散到了全国很多地方,尤其那些体量巨大的工程,仅仅我自己知道的,就绝对不下5处。
工程圈不好做,因为它对专业性对投入和现金流的要求极高,在利润完全透明而竞争越来越激烈的今天,这行隐藏了太多的套路和人心险恶,所以,贸然进入失败的后果,真的会比你预估的要严重得太多。
可悲的是,随着疫情导致的经济不景气,有太多跟我们当初一样生意破产急于翻身的“猪崽子”们,还在前赴后继走在掉进这个大粪坑的路上。(不贰爷们)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人间theLiv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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